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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方正士活判幽魂 恶孽人死遭冥责·第二回

作品:娱目醒心编 作者:玉山草亭老人编次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三教本来同一理,鬼神原是在人心。

    平生正直存公道,不断阳间也断阴。

    话说吾乡昆山县地方,有一前辈先生,姓朱,号柏庐。系明朝诸生,人都称他为“柏庐先生”。先生存心忠厚,立品端方,专讲性理之学,不喜释、老之书。人家写的“黎明即起”这篇家训,就是他做的。真是独卧不愧衾,独行不愧影的君子。至若文章博雅,学问宏通,乃其余事。平日教导生徒,先实行而后文艺,故出其门者,皆有学有品。望而知为柏庐弟子。故提起他姓氏,未有不钦敬的。

    先生一夜朦胧睡去,见有无数人役到门迎接,请往冥间审理事件,遂乘舆而往,到一所绝大的衙门,堂殿巍峨,气象整肃。回顾自身,冠履袍服,已非今制,俨如戏台上的王侯打扮,便即升座。两旁侍立书役皂隶、牛头马面等众,皆如庙中泥塑的妆束。庭下排列仪杖,枪刀剑戟,无一不有。伺候人役,济济满阶。有一判官走上,打了一拱,送上一碗汤来,内有黑团子五个,请食了审事。先生吃过,问是何物。判官道:“是五个铁丸。此阴司规矩,凡鬼魂当面,即有亲属朋友,亦要照律科断,留不得一毫情面。倘一徇私情,腹内的铁丸便要变红了烧将起来,教你片刻难忍。”说罢,就呈上多少案卷。逐件判断,忙忙的审了一夜,到天明才醒。自后夜里总往阴间审事,绝不敢漏泄于人。

    只是先生训徒甚严,平日夜课时,不至半夜不止,坐在学堂里,绝无一些倦容。自从管了阴司的事,用过夜饭,便即欠伸要睡,限了学生功课,自己便闭门高卧,并叮嘱门人莫来惊动。有时日里亦闭门去睡,任你高声叫应,全无动静。学生们心疑,叩问其故,始初笑而不言,继而说出缘由,才晓得先生并非贪睡,被阴司请去审事了。从此先生睡去,学生们相戒勿去惊动。

    一夜审事,勾到一个鬼魂,却是平日相好的朋友。其人曾中两榜,因年纪有了,不去做这民,平日兼通释典,修斋奉佛,朝夕礼诵经文,要修到西天路上去的。却查其生平功过,少年时节,曾往尼庵游玩,见一年少尼僧颇有姿色,动了淫心,一时把持不定,奸宿了他。这得罪案倒也不轻,盖冥中淫律最重。故曰:“淫人妻者,得子孙淫佚报;淫人室女者,得绝嗣报。”若奸宿尼姑,尤为败坏清规,污秽佛地。今犯此罪孽,又无善事可补,注定转世投入狗胎,变为畜类。

    柏庐见了,因念平日交情,心中好生不忍。便问道:“汝向习经典,还记得么?”要他记得,便是本心不昧,或可挽回。那人答道:“全不记得。”又手写一“佛”字与他看,道:“汝还认得此字么?”答道:“不识得。”又道:“你朝夕持诵的《大悲神咒》,难道也忘记了?”答道:“不知。”先生便高声念出一句《大悲咒》来,要他接下念去。他益发茫然,不知接诵。那知才诵得一句,两边侍立的判官书吏牛头马面等众,都伏倒地上。盖《大悲咒》都是佛号,神鬼钦服的。而腹内铁丸亦渐渐升起,如烈火烧到心上一般,便叫左右把张狗皮披在他身上。只见那人向地一滚,已变了狗形,摇头摆尾而去。醒来心下戚然。一到天明,即叫人到某家去打听,回说:“其人已于半夜急病而死。”为之咨嗟不已。弟子叩问其故,细述夜来所判。看官,要晓得柏庐本不欲说,所以说者,欲少年子弟勿犯衰淫,庶免堕轮回,却是一片婆心,并非不隐人过也。

    又一日早起,连呼某人可怜,盖某亦先生旧友。弟子问道:“某人现在某处做官,闻他地方上遭遇荒年,赈饥安边,赚了若干大元宝,正是得意时候,先生为何说他可怜?”柏庐道:“正为这节事上,不久就有灭门之祸了。”弟子问道:“何至于此?”柏庐道:“你想百姓遭了凶荒,流离困苦,饿得慌了,草根树皮都拿来充饥,正所谓老弱转乎沟壑时候。难得朝廷加恩百姓,教地方官发米赈济。那办赚的官实心奉行,一家数口,多领了一斗二斗的米,就多延了三日五日的命,倘或另有接济,便可不至饿死了。今乃瞒心昧己,只顾一身,该给两口米的,克落了一口;该给一石粟的,克落他五斗;设厂施粥,逼迫大户捐米捐银,开消公用;粥中和入冷水石灰,又限定一人一碗;还有到迟了吃不着的,白白里赶来忍饿,倒弄得臭气熏蒸,死者无数。官府漠不关心,只愿死者多,食者少,便可多落几担米,多赚几万银子。岂非上负朝廷,下害民命?这罪孽那得不重?昨梦呈到一宗案卷,冥官叫我判定画押,上奏天曹。予细阅卷宗,乃是侵盗赈米的官吏罪案。罪之轻重,照他侵盗多寡为定。轻者暴死,重者灭门,贬入地狱中,转世为牛马,为犬豕。轻者子孙乞丐,重者断种绝嗣。今某之罪,正犯极重一条。亲友帮办分着的,罪亦不免。不久就要勾到,故我深为叹息。”弟子道:“如此,可忏悔得么?”柏庐道:“忏悔一道,要视乎人。其人若本来为善的,修斋礼忏,只当存养善心,不求福而福自至。若积恶的人,罪己犯实,欲借僧道之力,经典之功,以资冥福,譬如割别人的肉,贴得上自己身子上么?你们日后倘得出仕,总要爱民之心,遇着饥荒年岁,尽力赈恤,切勿假公济私,一毫沾染。我恐某人的一家,就有凶信到了。”遇然隔了月余,传得信来,说某人合家染了时疫,父子四五口,不上数日,相继而亡。更有奇者,他一匹心爱的白马,到他死的那日,尾上之毛退得精光。这明明画出一绝嗣的影子来了。门人始叹先生的话果然一毫不差。

    先生晚年,不饮酒,不杀生,后来无疾而逝。玉山上三贤祠,先生其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