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镜头的时候,肖绅忽然对着摄像师使了个眼色,摄像师调整镜头方向,面向魏宁身后,魏宁转过头,就看见白茫一片的峭壁上,有一团积雪像赶潮往下推进过来,就在他发愣的一瞬间,肖绅做了个手势,摄像谢师傅就跟着他往前上,魏宁也要跟过去,被瞪了一眼。
“你给我看好设备!”肖绅说着,竟然试着小跑起来。
雪落下的速度很快,魏宁发愣的功夫,雪潮已经化作巨大的雪团,搜救人员用英文大声喊着回帐篷去,魏宁愣了愣,想要去追肖绅他们,就被一个搜救员拉住,往最近的帐篷拉。
“我的朋友还在那边!”魏宁挣扎着,因为高原缺氧,剧烈运动让他非常难受,眼眶蒙了一圈红,那个人也不听他说什么,愣把他往帐篷里塞,魏宁只好挣扎着去护住自己的设备,然后指着不远处自己的帐篷,示意自己会回去。
刚把设备全部撤回帐篷,雪已经滚落到一号营地,魏宁立刻拉上帐篷,下一秒帐篷一阵震颤,好在雪堆冲下来已经耗尽了能量,他并没有被掩埋,只是稍微因为碰撞晃荡了几下。
也就那么两三秒的时间,这次小规模的雪崩结束了。魏宁拉开帐篷,立刻有雪滚进来,放眼望去,帐篷都被雪埋了一半,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他看见技术刘工从旁边的帐篷里走出来,往这里赶,一边走一边比划,等走近了,才听清他是在问:“肖老师和谢老师在哪?”
魏宁脑子嗡嗡的,仿佛雪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看了刘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答:“他们去拍雪崩了,不知道有没有出事。”
“我去看看,你在这看着东西。”刘工眉头一皱,转身走了。
这次出来,魏宁是几个人里资历最浅,年纪也最小的,大家都拿他当弟弟,尽量保护他,所以他干的最多的就是看设备这种没什么危险性的活儿,魏宁也知道自己经验不够,每次都服从大家的安排,尽量不去给组里添麻烦。
但是此刻,“留下来”让他备受煎熬。
刘工过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回来,摄像谢师傅和他一起,但是肖绅却不见人,魏宁一脸担忧的迎上去,就听谢师傅解释说:“我们拍雪崩的时候,老肖被冲下山去了……”
魏宁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倒。隐隐听到谢师傅还补充了一句现在下落不明,魏宁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想,不断回忆起前一天还在珠峰顶上,他和肖绅对视的时候,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眼睛里流路出类似于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之后狡黠的光芒。
干吗?
当时受到这个表情的鼓动,魏宁几乎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他知道,以肖绅的个性,即便自己没有催促这一句他也会决定奔赴灾难现场,但魏宁却不能不去多想,就如同肖绅的目光鼓动了自己一样,他这句邀约一样的问话是不是也鼓动了肖绅,让他也想自己一样,来不及思索太多,单凭这一腔热忱就潦草决定来了这里,最后酿成这么一场有来无回的事故……
这也许不怪他,但是他却不能控制自己去愧疚。
年纪最大的谢师傅拍了拍魏宁的肩膀:“小魏,别担心,我跟老肖搭档很多年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放心吧!”这么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我待会儿给台里打个电话,交代一下情况。这里确实太危险了,你和小刘就先撤离吧,我留下来等老肖。”
“你说什么?!”魏宁的消极情绪被这句话完全打散,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谢师傅,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我不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魏宁的眼圈瞬间红了。
“什么话!”谢师傅表情有些严厉:“为了你的安全,你必须回去,我们得对你的家人负责!”
魏宁心里咯噔一下,家人这两个字确实戳痛了他的软肋,可是……想着自己喝出去关了两天的手机,他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打道回府就像是一个逃兵。
“我也不走,我们四个人一起来的,怎么能两个人回去!”技术小刘比魏宁大三岁,这会儿也是说什么也不肯走:“谢师傅你要非让我们走,我们大不了撤个几百米,再偷偷搭个帐篷!”
“谢师傅,不管肖哥现在是不是出事了,我们都必须给他一个交代,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肖哥那一关我就过不去。他一直说,做新闻的人最大的荣誉就是四个字,我在现场,现在灾难还在继续,搜救还在继续,还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死者被确认出身份……电视前,无数的家人都在等待着自己亲人的那份尘埃落定,等待着新闻给他们传达信息,这个时候,我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家人背叛千千万万家人的期盼!”魏宁急迫地看着谢师傅,他抓着对方的手臂,就好像抓着救命稻草。
这个对视长达半分钟,最终谢师傅还是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但是老肖的事情,我必须报告台里,到时候,如果台里让我们走……”
“你就跟台里说,我们走不了!下山的路已经被雪封堵了,在直升机到达之前,我们没法走!”
谢师傅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魏宁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他皱了皱眉,忽然一拍魏宁的肩膀:“我算知道老肖为什么执意要你加入了,你跟他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摸一样……”他说着,狠狠拍了魏宁脑门一下:“杀千刀的不怕死!”
魏宁吃痛唔了一声,谢师傅还在生气,哼哼的,但也不再说阻止的话了,魏宁一颗心总算落地,他这下应该是不用走了。
☆第54章
肖绅一直没有找到,但是这并没有影响魏宁他们拍摄的热情,或许是把忧虑和恐惧找个寄托,或许是借由录影表达祈愿,他们用这种方式等待着肖绅的消息,时间一天天流逝,他们等来的却是台里不容拒绝的紧急撤离命令。
据说国内的主流媒体派来了航拍飞机,台长说,如果走不了,就给我坐飞机回来,如果还是不服从命令,那么他们即便拍到珍贵影像,电视台也坚决不会播出。
这一天晚上,魏宁和其他两个人都失眠了。
他们是新闻工作者,不是个人英雄主义,即便拍出再独家的消息,没有平台,一切都没有意义。
“如果肖哥在,也会妥协了吧?”魏宁窝在睡袋里,一时间迷茫得不知所措。老谢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小刘则是不停地检查机器,明知道这样没有什么意义,却是单纯地不愿意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