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一声：</p>
「自然是伺候贵妃娘娘，还想伺候谁？」</p>
翠萍跪在地上，低着头，我不知她在想什么，是想昨天看的那个我俩刚好能买的小院子，还是想张秀才前些日子给她塞的那盒胭脂。</p>
冷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圣人之威压下来：</p>
「宫女选拔，历来有制，贵妃倒手眼通天。她既觉得翠萍好，朕也觉得好，便封贵人，带回宫里吧。」那位季公公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连连称是，再没有刚才的嚣张。</p>
皇帝叹一口气，走过来将翠萍扶起。</p>
「她们见朕整日往外头跑，在宫里跪了一排劝谏，如今又将主意打到你头上。是朕连累你了，起来吧，再给朕煮碗面，往后再吃不着喽。」我心里呸了一口，真虚伪。</p>
翠萍只是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抬头去看皇帝。</p>
她今日穿得依旧朴素，圆脸，不惊艳的眉眼，简单的发髻，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颜色。</p>
她张了嘴：</p>
「大碗小碗？」</p>
皇帝开心得很，握着翠萍的手开怀大笑。</p>
一群人走后，宫里来了另外一位公公，还有一顶小轿。</p>
「皇帝隆恩，贵人若舍不得，便带上令妹。」</p>
翠萍利索地收拾了银钱，关了铺面。</p>
深秋的季节，我俩一人一身薄袄。她牵着我的手，上了那抬有些褪色的小轿。</p>
轿子摇摇晃晃，从侧门进宫。</p>
于是我俩又被叫下来，跟着公公往里走。</p>
皇宫太大了，大抵有两条街那么大，我又不大确定，只知这一路，翠萍的手都是冷的。</p>
最终，我俩没有见到街坊邻里，也没见到张秀才一面。</p>
只不过张有瑕那人，惯是洒脱的，应该也不会太难过。</p>
我想了想，将翠萍的手攥得更紧些。</p>
翠萍低下头，同我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p>
「别怕。」</p>
黝黑的夜，和四下飘零的灯笼，仿佛都亮了一些。</p>
翠萍说是皇帝亲封的贵人，只分了两个半大的丫鬟，一个小太监。</p>
住在西南有些偏僻的微云宫，主位是个病秧子，听说翠萍是宫外的厨娘，连请安都不叫去。</p>
一住住到了隔年开春，我和翠萍手上都长了冻疮，又好了。</p>
不曾见过皇帝一面，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贵妃和皇后娘娘。</p>
其间我躲在被子里悄悄问过翠萍，为何要进宫来。</p>
翠萍聪明，她的聪明在于无时无刻不在经营，她想走的路便会先踏出来，等着人来走。她不想走的路，便会找东西堵死，叫人绕行。</p>
皇帝第一次来，她就已经开始铺路，一锹一铲的，说不上有多耗费心神，却总归是拿捏揣度着行事的。</p>
那天，翠萍将我抱在怀里：</p>
「我知道小姐想过安生日子，我知道的。」</p>
沈家满门都死了，死在流放的第二年，说是疫病，尸骨都烧了。</p>
我现下只有翠萍，我不想申冤，也不想报仇。</p>
我只想安稳地活着，半碗面搭一张胡饼，一日两餐，朝夕有起落。</p>
翠萍抱着我，一声又一声轻轻哄着。</p>
「可是我的小姐，咱们已然被发现了啊。」</p>
张有瑕，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秀才。</p>
双庐桥上有一群小乞儿，是翠萍的好帮手，跑腿送货，打探消息最是麻利。</p>
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群散在街头的乞儿，也没有人想着一个婢女会调查端王派出去的人。</p>
张有瑕确实无父无母，却是落魄寒门，祖上更是出过一位翰林。</p>
他刚到汴京城，就入了端王府邸。</p>
我干脆将脑袋也缩进被子里。</p>
「端……端王查咱们做什么呢？」</p>
翠萍没有说话，手掌轻柔地在我背上拍了拍。</p>
「许是前年，有东西没找到吧。」</p>
贵妃召见翠萍，来了四个人，两个宫女说要带路，两个公公要留下喝茶。</p>
我觉得屋子里没什么要紧，小碎步就跟上了翠萍。</p>
一路走过去，越走越觉富丽堂皇。</p>
到贵妃的殿上时，我和翠萍两个人都已出了汗。</p>
贵妃正躺在榻上，眯着眼打着团扇，左右两排又坐了好几位娘娘，都是我不认得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