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殿中只你我三人，为何阻我杀他？」</p>
回去的路上，丹丘冷着脸问我。</p>
「杀了他之后哪？」</p>
宫禁森严，一旦弑君，首先就逃不出皇城。</p>
便是逃出去，杀了萧晋，大梁无主，谁来继位？</p>
他哑口无言。</p>
「你们这些人，总想着推倒暴君，杀了奸臣，死一两个人容易，我大梁江山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还是说，你们弑君，是为了篡位。」</p>
这话似乎侮辱到了他，他咬着牙说不是。</p>
后来越想越气，干脆跳车而去。</p>
我用完好的那只手，掀开车帘，惊觉外面竟下起了小雨。</p>
他的背影穿梭在朦胧烟雨中，萧索不已。</p>
我忽而想起，与他初见时，也是恰逢雨连天。</p>
那时候，他还不叫丹丘。</p>
「某终州怀瑾，见过姚畹女公子。」</p>
……</p>
我父亲是文官之首，总想替我找一位最具才学的夫婿。</p>
怀瑾出身北方士族之首，三岁识文，七岁能诗，十二岁就才名传至京城。</p>
连先帝都有所耳闻，让怀家家主携子入京赴宴。</p>
那年我才八岁，见怀瑾生的好看，总角上还簪了花，跑到他的席位上去扯。</p>
他被我闹的狼狈不堪，宴上君臣却哈哈大笑。</p>
宴席结束后，我就多了一个未婚夫。</p>
此后，怀瑾随父返乡，我二人再未谋面。</p>
我对这位便宜未婚夫，根本没什么记忆，只当是陈年的一朵「烂桃花」。</p>
直到十一年前，先帝身体抱恙 ，江南士族叛乱，京城岌岌可危。</p>
未免后顾之忧，皇族贵胄和世家亲眷出京避难。</p>
路上虽不太平，可皇子们的课业不能耽搁。</p>
叛军主要瞄着皇族追杀，同行的文官多半殉难，其中就有我父亲——太师姚兰之。</p>
彼时我刚过及笄之年，临危受命，换了一身男装，束了发髻，代父授课。</p>
黄梅雨季，阴雨连绵。</p>
我们躲在偏陋的屋舍下，虽读着书，心里却满是戚惶。</p>
为了振奋人心，我讲了一篇《楚辞.远游》。</p>
「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p>
「丹丘，乃传说中神仙所居之地，能昼夜长明，驱散无穷黑夜，为师同诸位，也定能挨过眼前的黑夜，等到曙光来临！」</p>
「女公子讲的好！」</p>
那人迎着漏夜疏雨而来，手中的灯火，霎间点亮了整个黑夜。</p>
「某终州怀瑾，见过姚畹女公子，如今京城叛乱已平，奉命迎各位回宫。」</p>
怀瑾的到来，当真如黑夜之长明灯，让我一记多年。</p>
我们夫妻俩，终是见面了……</p>
我并未随着队伍回京，而是扶柩南下，将父亲的尸骨带回老家安葬。</p>
分别的时候，怀瑾奉上了他亲抄的悼文，让我节哀。</p>
父亲一生文人风骨，捍卫皇室尊严而死，对他而言，也算死得其所。</p>
我虽难过，但尚可支撑。</p>
「子瑾会代行晚辈礼，为姚伯父缌麻三月。」</p>
「缌麻」，乃女婿为岳父母服丧之礼。</p>
他这话，俨然把自己视作我姚家半子了。</p>
我见他如玉的面上，难得露出绯色，莞尔应了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