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清石头的模样。
那一瞬间,耳边如有钟吕大作,惊得她头皮发麻。
三年前,岐鲁、天耀多地接连出现了一种“岁毒”。
“岁毒”是朝廷对此的统称,这种毒来自一种奇特的蓝石,民间的吸食者管它叫做“禾岁”。
这种毒石吸入人体,会令人体产生幻觉,每天醉生梦死,神志不清,且会令吸食者上瘾,最后毒入肺腑而死。
起初“岁毒”只是在岐鲁和天耀境内出现,随后东境和西境各国也陆续发现“岁毒”。
三年间各国朝廷捣毁了许多倒卖“岁毒”的窝点,但始终找不到源头。
因岐鲁的案件尤其多发,他们推测“岁毒”源头很有可能就在岐鲁。
达奚安给了查案的按察司最后三个月时间,如果时间一到还未溯清源头,他将封锁岐鲁边境,先止扩散,再从内部按区域摸排彻查。
这是大损岐鲁国力的做法,商贸往来都将停滞,但达奚安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岁毒”的祸端。
于悯口中的“秽石”,祸害外界的“禾岁”。
谁能想到,这片无人区才是根源,且牵连着河洛族的一夜覆灭?
就在裴奈将石头放入包裹中,准备带出去作为证据时,头顶最上方,很远的地方传来男子的质问声。
那人用岐鲁话喊道:“什么人?!”
番外四十一
做她的女儿
她们的身体在蓝雾中存在光影,因此被人发现。
裴奈眼见着他们点燃了石壁上的炬火,三道火线一路烧到下方,伴随着机关声,形成竖向的火灯,照亮了下方的区域。
看守矿井的士兵们戴着防护的面具,持拿武器,跳上升降的梯板。
那和山谷之国地下城矿坑中一模一样的机关梯,开始启动,将士兵们缓缓送下来。
于悯有些慌乱,“我们快跑吧......他们要来了!”
许是因为此地的毒气过重,于悯喂给她的血液失去效用,裴奈就在此时毒发。
她手脚发软,眼前出现幻影,身体涌上恶心呕吐感,手指僵麻得几乎握不住拳头。
她知道,如果再没有解药,她甚至撑不到返回山洞。
“去取最后一味药,把解药做好,给我。”裴奈对于悯说道。
裴奈其实没抱什么希望,她要将于悯支开,替于悯解决这批士兵,起码能让她活着回去。
“好!”于悯乖乖听话,转头就往尽头跑。
裴奈强撑着站直身子,反手取下凌月枪,在浑浑噩噩中迎上冲过来的士兵们。
她枪光袭斩,切穿敌人的甲胄,割取一条又一条生命,破开无数攻击。
敌方数量锐减,紧接着又有一批士兵被送了下来。
裴奈再杀了前排的人,随后力气越来越弱,招式甚至行不到位,又有强烈的恶心感出现。
她痛苦得几乎弯下腰。
士兵们包围过来,刀锋反射着火光,向她逼近。
在命悬一线之际,于悯大步跑回来,她将新摘的药植在火灯上焦烤,投入她手上的小石壶中。
一边摇晃着石壶,一边狂奔向裴奈。
最后她将石壶抛来,丢给裴奈,大喊道:“接住!”
裴奈伸手接下石壶,拧开木塞,将于悯制作的解药倒入口中。
解药顺着喉咙进入体内,几息之后,毒发的症状逐渐缓解,裴奈的意识慢慢清明。
她一边用慈悲掌拦住前扑的敌人,一边后退,等待身体恢复。
当裴奈的右手五指能够使力握紧时,她不禁仰天感慨了一句:“悯悯,你真是个天才!”
长枪再无阻碍,劈砍接上转击。
锐光划出一道道薄金圆弧,撕穿恶雾,碰上金石和铁甲,却带来血肉的碎断。
仿佛就在几个眨眼间,裴奈便清空了敌人。
她抬头看向峡谷顶部,虽然望不到人影,但能够确定上面还有敌人存活。
裴奈蹲下身,“悯悯,上来,我背你,我们从这离开。”
于悯从不多问,她懂事地爬上来,抱住裴奈的脖颈。
裴奈轻功跳上岩壁,拽住机关梯的绳索,再一借力,继续攀跳。
上面的敌人发现她的意图,开始切割绳索。
裴奈及时抛开手中断裂的特制粗绳,隔空横跳,握住另一根绳索,在对方还未能继续下手前,再次起跳。
就这样,她背着于悯,借助岩壁的凸起和未被割断的绳索,跳上顶端的平地。
离开了毒雾,借助着四周的火把耀光,眼前一片明朗。
于悯从她背上跳下来,裴奈再次迎战驻守的敌人。
长枪挥斥,大开大合。
枪锋轰出震荡的白波,厉光满盛了杀意,斜扫向前,所行无阻。
敌人的尸体倒下一地。
没有残存的叫声,只有肢体末梢的抽搐,在告诉所有人,这是一场无解的碾压对战。
远处有一直围观的三个人幸存下来,他们骑上快马,向远处逃窜。
“他们跑了,我们不追吗?”于悯难得问了一句。
裴奈摇摇头,“我们要钓一条大鱼,这是跟你达奚伯父学的,他最喜欢钓鱼了。”
于悯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她听不明白,但她还是乖巧地没有多问。
等了一会儿,裴奈挑了匹快马,带着于悯跟上逃跑的三人。
她们在山路间穿行,在天亮时分离开了无人区。
顺着蹄印,最终抵达了一个县城。
裴奈没有停下,穿过半阖的城门,敲晕值守的卫兵,一路追到县衙附近。
裴奈将马停在县衙外围,下马后评价道:“果然是有当地县区的保护,还是个复杂的产业网。”
单是几个小官,无法动用私兵,因此她一直没有点燃求救烟火,就想借助他们,抓到真正有背景的幕后主使。
于悯一直默默站在她旁边,好奇地对四周张望,也不出声,怕给她添乱。
准备进入县衙前,裴奈对着于悯认真问道:“悯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想问问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因为明枝的身体骨架太小,裴奈生顾予礼的时候大出血,那时她捡了一条命回来,之后顾瑾珩便不再允她继续生孩子。
因此他们一直没能有个女儿。
于悯听到这句话,嘴巴微张,呆怔在那里,随后眼瞳里的震惊被喜悦覆盖。
她猛地点点头。
裴奈仍觉得好笑,于悯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或许对于悯来说,救她出深渊的人,值得她所有的信任。
裴奈背着于悯翻过墙,进入了县衙内部。
她循着声音,绕过了巡逻的士兵,到了主厅的侧窗下。
县衙的正厅内,一堆人跪在地上。
那三名逃出的士兵也在其中,正在向首座的两个男子汇报矿地遇袭的事。
“长枪?!!”首座的一名男子将茶具全部扫到地上,“怕什么来什么!”
另一名男子怒骂下面的人:“不是让你们先撤出来吗?!”
“这两日已经停采了,证据也已经销毁,我们是看到下面有动静,才下去的。”有士兵颤巍巍解释道。
好几名县官站在一旁,其中一人不解道:“长枪怎么了?为何如此恐慌?”
首座上的男子答他:“你以为我们为何连夜赶来?!岐鲁西部边军、端定公的军队、裴家军一部两天前全部出动,在山区附近找人。能引发这么大动静的,当今世上能有几个人?!”
“您的意思是,袭击矿地的人,是裴奈?......”县官询问。
首座另一人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问刚刚发火的人:“现在怎么办?”
“希望裴奈已经离开了,你们速去将士兵们的尸体和铠甲销毁,确保认不出身份,然后撤出来。只要不留下证据,就算裴奈指认铠甲,我们也可以说军队丢了装备,掩饰一番,就能混过去。”
裴奈戳了戳于悯,让她帮忙翻译。
于悯趴在她背上,顺着窗户用岐鲁语对里面问道:“那如果裴奈没有离开呢?”
里面的所有人皆大惊失色。
有人呵道:“哪来的孩子?!”
裴奈把于悯放下来,牵过她的手,绕到厅堂正门。
一名官员朝外面大喊,无数卫兵便冲进院子,将裴奈她们围住。
首座上的其中一名男子在看到她的瞬间,便跪了下来,他嘴唇颤抖,已经露出认命的神情。
虽然裴奈早已将鶈环归还达奚安,甚至还是当着岐鲁军队的面,但达奚安并未对外承认收回鶈环。
他主打一个赖皮到底,因而他登基后,裴奈每次到岐鲁,所有王室、大臣都会向她行跪拜大礼。
顾瑾珩每次在旁边,脸色都很差。
所以裴奈倒是对眼前之人的下跪并不意外。
“渴烛诨,明帝不在,你跪什么?!”首座另一名男子咬牙切齿道。
裴奈也见过首座上的两个人,出声的这人是岐鲁的一个藩王,裴奈记不清名字。
可跪下的中年男子,裴奈记得清楚,因为他是达奚安母妃的四弟——渴烛诨。
“裴奈来得不是正好吗?!我们只要杀了她!再把痕迹都处理掉,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甚至还能掩盖住禾岁的地点!”那位藩王激动得面目狰狞,阴鸷地盯着裴奈。
他招招手,就让卫兵们开始行动。
裴奈“奥”了一声,转头对于悯说道:“我先前教你的求救烟花呢?”
于悯从自己用树枝编的小包兜里掏出烟花棒:“这里!”
“现在可以放了。”
于悯听话照做,对着天空旋转棒身,用火石将引线点燃。
那名藩王怒目圆睁,大喊着:“快阻止她!!”
但为时已晚。
蓝紫色的求救烟花在天空炸开,其意为:有敌袭,但情况可控,现汇报位置,请求紧急支援。
番外四十二
归与共(完结)
所有卫兵疯了一般冲上来。
裴奈未拔长枪,只那样轻描淡写地抬手、再落。
尘埃飘起,天风骤降!
院中奔跑着的无数卫兵被狂风压下,或跌摔伏爬,或腿脚折断。
于悯瞪大眼睛,看到敌人在瞬间全部倒地,“哇”了一声。
哀嚎声此起彼落,刮着所有人的耳膜。
一切转变发生得突然,那名藩王指着于悯的手还未落下,就已经开始颤抖。
渴烛诨似乎已经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是裴奈的对手,垂着头不愿抬起。
县官们不断向后退去。
“都别动,谁动我拍谁!”裴奈吓唬他们,带着于悯走进来。
于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翻译。
有县官开始恳求渴烛诨:“渴烛老爷,您是明帝的亲舅舅,您想想办法,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明帝会给我们一条生路吗?”
渴烛诨摇摇头,面如死灰,“没救了,从裴奈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这里的人就只剩下死局。”
“你理解得还挺透彻。”裴奈说道。
于悯还没来得及替她翻译,裴奈走到首座附近,手风一扇,将藩王掀倒在地。
“替我女儿让个位置,她今日走了一路,累了。”裴奈毫不客气,又对于悯道:“悯悯,坐。”
那名藩王在地上扭曲着面容,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官椅,你让一个女孩坐在这,是谋大逆,罪可当诛!你以为明帝来了,治我们的罪,会放过目无法纪的她吗?”
于悯听完此话,却步停住,犹豫在那。
裴奈只道:“悯悯,我今日教你一句话,你且记住。你是我裴奈的女儿,除了你阿逸哥哥和达奚伯伯的皇椅外,你有权利坐这世上任何一把椅子!”
于悯不理解,但还是听裴奈的话,撑着椅座把自己抬高,然后悬空着腿坐在官椅上。
“悯悯,帮我翻译一下,让他们乖乖待在原地,谁动我杀谁。”裴奈坐在旁边的高椅上,对她说道。
于悯翻译完,她们就和整个县衙厅堂的人一起等着。
中途还有人跪地求饶,也有人自知将死,哭出声来。
裴奈和于悯皆没理会。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县城外面开始出现山呼海啸般的疾骑声,那是大军的迫近。
许是军队本就在附近山区寻找裴奈的踪迹,因此来得很快。
又过了一会儿,县衙的正门被人踹开。
一支队伍快步穿过前院甬道和一堂,靠近他们所在的二堂。
当大门被推开,达奚安就站在队伍中央。
他看到裴奈的霎那间,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不顾一切地朝她跑来。
裴奈看到他原本也很高兴,但见他这么激动,忽感不妙。
果然达奚安将裴奈原地抱了起来,“跑哪去了?他们来信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
“放我下来!孩子看着呢!”裴奈拍他。
“孩子?”达奚安放下裴奈,疑惑地看向于悯。
裴奈从包袱里掏出秽石,达奚安脸色瞬变。
达奚安目光冷下来,一国之帝的肃威散出,他向跪在地上的人看去,视线的压迫感让他们惶恐颤栗。
裴奈接连指了渴烛诨和地上的藩王,“喏,主使。”
达奚安看清人时,额顶的青筋都在跳,“渴烛诨?!”
他忍住当场杀人的冲动,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对自己的人说道:“全都抓起来,同时封锁湖境和辉姜两州,防止涉事者窜逃,这些人压入死狱,让义渠释路来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