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王室显然流年不利。继秦孝文王只做了一年国君便去世后,公元前247年,在位仅三年的秦庄襄王也去世了,继承王位的是年仅十二岁的嬴政。
十二岁的孩子,自然不懂得如何治理国政,只能依靠相国吕不韦替他打理一切,并且尊称其为“仲父”。
仲父,从字面上解读,就是叔父。当年齐桓公为了尊重管仲,也曾称之为仲父。因此,嬴政称吕不韦为仲父,也无可厚非,毕竟,秦庄襄王和他之所以能够先后坐到这个位置上,全拜吕不韦所赐。
而且,通过这三年的工作,吕不韦已经完全在秦国站稳了脚跟。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扶立秦庄襄王之功,吕不韦也是一位合格的相国,比之当年的商鞅、张仪、范雎,丝毫不逊色。他这个“仲父”的称号,既是嬴政给的,也是秦国全体文武大臣心悦诚服给他的。
唯一让人感到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他和嬴政相处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君臣二人在任何场合出现都毫无违和感,让人觉得吕不韦不是仲父,而就是嬴政的父亲。如果再加上太后赵姬到场,场面就更加温馨,简直是吉祥三宝了。
原来嬴政和吕不韦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那方方的脸形,浓密的眉毛,生气时横眼看人的眼神……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将他们看成两父子也毫不奇怪。
如果考虑到太后原本是吕不韦家的歌妓,而且转送给异人之后不久便怀孕生子,少数别有用心的人难免私下议论:“大王该不会是相国的儿子吧?”
事情如果真是这样,吕不韦就不只是给秦庄襄王戴了一顶绿帽子,而是鸠占鹊巢,李代桃僵,终结了自传说中的非子(秦人先祖)以来嬴氏家族对秦国的六百多年的统治。
《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用一只丑陋的木马消灭了特洛伊,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中国人的现实世界里,吕不韦用一个美貌的女人窃取了秦国的江山,却是轻描淡抹,波澜不惊。东西方智慧的差别,由此可见一斑。
时至今日,后人也无从考证吕不韦与嬴政的真正关系,他们或许是父子(这是最富有戏剧性的,也是老百姓最愿意相信的),或许仅仅是君臣。但可以肯定的是,自从秦庄襄王去世,吕不韦和太后之间,就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太后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女人。单从人道主义出发,吕不韦也有义务让她守寡后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更何况,太后自有太后的风情,看到万人景仰的尊贵之躯在自己身体下癫狂,任何男人都会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吧!
出于这种满足感,同时也是出于对自己权力的自信,吕不韦甚至不太避讳自己与太后的私情。
一开始,吕不韦挺享受这种“黑心宰相卧龙床”的乐趣,隔三岔五往宫里跑,跟太后研究国家大事到半夜,甚至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可是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太后青春年少,正是如狼似虎年龄,而吕不韦呢,据后人考证,应该出生于公元前290年前后,至此已经是年过半百,就算成天喝鹿血服虎鞭,也不可避免要走下坡路。
面对太后的娇躯和越来越炽热的情欲,看着铜镜中越来越深的眼袋和黑眼圈,吕不韦竟然产生了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凉感。
他主动减少了去太后寝宫的次数。
这种变化立刻引起了太后的不满,她几乎是毫不矜持地派出自己亲信的宫女前往相府,命令吕不韦前来“相商要事”。
吕不韦不得不解释,国家大事繁忙,太多政务等着他亲自去处理,每天接见外交使团都要耗费他半天光阴,军队在前线打仗也要他拿主意,他已经严重分身乏术。再重要的事情,能不能等他稍微空闲点再去商量?
吕不韦说的全是实情。可是在心急如焚的太后看来,所谓国家大事,统统不过是男人另有新欢的借口。或者换一个角度说,她就是国家大事啊!难道还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么?
太后一发飙,吕不韦就很紧张。这个女人一旦疯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万一哪天说出“大王是相国的儿子”这样的话,他可就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正当吕不韦为了太后的性欲问题头焦额烂之际,一个名叫嫪毐(làoǎi)的男人进入了吕不韦的视野。
嫪毐原本是个穷苦人,以在咸阳街头游走卖艺为生。
既然卖艺为生,必定有自己的特长。这位仁兄的特长就是特别长,在《史记》中被称为“大阴人”,也就是生殖器特别巨大。
大到什么程度?大到可以“阴关桐轮而行”(以生殖器为轴,转动桐木车轮)。那是何等景象,读者自己去想象吧!
事实上,嫪毐卖艺的项目就是转车轮,每次表演都能获得满堂喝彩。那个年代民风淳朴,大伙儿对男女之事都不觉得神秘,大姑娘小嫂子看到嫪毐的表演,也不觉得脸红,反而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高兴了便朝他扔两个铜钱,不高兴就羞他两句。总之,嫪毐凭着自己的特长,在咸阳城里混得还小有名气,以至于相国大人都听说到他的故事了。
一天傍晚,嫪毐收拾好卖艺用的车轮,正准备回自己投宿的客栈,突然有两名文官模样的人在路上拦住了他,将他带到了吕不韦的府上。
吕不韦正和宾客们共进晚餐。
嫪毐战战兢兢地走进那间巨大的会客厅,被安排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很快,有人给他端来一只香喷喷的羊腿和一坛老酒。
嫪毐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吕不韦远远地坐在主位上,正和几位文武大员高谈阔论,相谈甚欢。也许是因为紧张,他们谈的什么内容,嫪毐一概充耳不闻,只听见一个名字被反复地提起。
“原来这就是相国文信侯啊!”
他还在发愣的时候,旁边有人低声喝了一句:“快吃!”他才赶紧抓起羊腿,狼吞虎咽起来。
过了一阵子,听到吕不韦说:“带来了吗?”
门客回答:“带来了。”
吕不韦说:“那就让他表演一下吧!”
嫪毐这才意识到,敢情相国大人也听说了他的大名,要看他转车轮啊!他不禁抖擞精神,加上又酒足饭饱,就在相府大厅的空地上卖力地表演起来。
毫无疑问,他这次表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精彩,更让人瞠目结舌。在场的数百名客人看了,都忍不住爆发出阵阵喝彩,将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这些客人中,包括太后宫中的两名宦官。他们虽然已经胯下无物,但是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也忘却了自己生理上的不足所带来的苦楚,高兴地拍起掌来。
吕不韦微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这两名宦官回去后,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将今晚看到的节目讲给太后听。
只要把太后的胃口吊起来了,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
宴会后,吕不韦命令将嫪毐留下来,在自己府上当了一名门客。
据《史记》记载,当时战国四公子风靡天下,吕不韦艳羡之余,认为以秦国之强,不应该在这件事上输给任何人,于是也礼贤下士,招致宾客,很快使自己的门客达到了三千人的规模。这些人有的饱读诗书,有的身怀绝技,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是,像嫪毐这样的民间艺人,还真是很罕见。
人们难免议论:“相国的爱好广泛,求贤若渴,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境界啊!”
不久,太后果然召见吕不韦,拐弯抹角地向他问及转车轮的艺人。
吕不韦便将当日的情形向太后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道:“这位艺人现在还在老臣府上,太后如果想接见他,老臣可代为安排,送他进宫。”
太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说道:“这怎么可以?”
吕不韦说:“太后是秦国的太后,连大王都要听您的,有什么不可以?”
太后说:“我怕人家说闲话。”
吕不韦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说:“老臣一时糊涂,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是个没名没分的布衣,贸然进宫觐见太后,确实不太合适。这样吧,老臣找个借口,将他问个腐罪,再送入宫中如何?”
所谓“腐罪”,就是当处宫刑之罪。也就是说,要把嫪毐阉割了再送进宫,这样自然没人能够说闲话了。
太后听了,“啊”了一声,便抿着嘴不说话。
吕不韦心里暗自发笑,故意等了老半天才说:“看来太后误会老臣的意思了。老臣只管判他腐刑,至于怎么执行,那还不是太后说了算?”
太后说:“咦?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不韦将嘴附到太后耳边,嘀嘀咕咕地小声说了一阵。太后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那不甚娇羞的样子,使得吕不韦不禁心旌神摇,差点把持不住。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把话说完,太后娇喘一声,柔若无骨地说道:“那就照相国的意思办呗。”
吕不韦赶紧说:“是。”心里暗自骂道,便宜嫪毐那小子了!
没过多久,嫪毐因为偷劫之罪,被吕不韦判了腐罪,送到宫中去执行。太后派人暗中赏赐了施刑官许多财宝,让他们假装给嫪毐施了刑,又给他拔了胡子、眉毛,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宦官,然后送到后宫去服侍太后。
从这时候开始,太后就不再缠着吕不韦了。嫪毐像一阵风般闯进她的生活,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感情、身体。她感觉自己时而飘到了云端,时而潜入了深海;时而骑上了奔驰的马背,时而又变成了被人骑在胯下的母马;时而升华,时而堕落;时而母仪天下,时而淫荡不堪。由于缺乏必要的避孕措施,她很快怀孕了。这当然不能让外人知道。她撒了个谎,说算命之士告诉她将有血光之灾,破解的办法是搬离咸阳,到外地躲避一段时间。自然没有人怀疑太后,于是她带着自己的随从,搬到故都雍城的离宫中去居住了。
太后在雍城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全是嫪毐的种。消息被严密封锁,只有太后身边最亲信的人知道这些事。当然,还有一个人也知道,那就是吕不韦。这个国家已经被牢牢地控制在吕不韦手上,如果没有吕不韦的保护,太后也无法保存自己的秘密。她和吕不韦之间,达成了这样一种默契,吕不韦支持她享受身为女人的乐趣,她则支持吕不韦享受身为男人的乐趣。
对于吕不韦来说,所谓男人的乐趣不只在于权力,还在于获得更大、更长久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