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府。
朱厚照于当地盘桓多日。
为了沈亦儿的事,朱厚照茶饭不思,连之前的袁夫人他都不在意,也不着急回京城,逗留山东境内不走。
地方官为了巴结朱厚照可说极尽逢迎之能事,却也无济于事,朱厚照整个人好像没魂一样,也不出去玩闹,只是在院子内,偶尔到花园转转,除此之外就是跑去见沈亦儿,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张苑这几天最是忙活,为了让朱厚照恢复生机做了不少努力。
安排诸多节目,每次朱厚照也都会赴约,但开始不久后便闷闷不乐退席而去。
最后张苑明白过来,问题的症结在沈亦儿身上,但他作为奴才却跟沈亦儿搭不上话,一时间无比急切。
至于小拧子,这几天都在君王跟前伺候,但每次都不得要领,朱厚照的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经常拿身边人出气,小拧子也被波及,后来朱厚照更是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小拧子连入内面圣的机会都少有。
“陛下这情况,不太对劲啊”
这天晚上小拧子趁着换班出来休息时,在张永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张永这几日也知道朱厚照的异常举动,目光落在小拧子身上,好奇地问道“陛下还是因皇后娘娘之事而烦忧”
小拧子叹道“可不是么沈皇后入宫快一年时间,到现在还不给陛下好脸色看,闹得好像宫里应该由她做主一样。”
张永道“还不是因为沈大人的威严在那儿摆着不过若只是因沈大人作靠山,皇后娘娘不该如此任性才是,难道陛下就任由皇后如此胡闹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眼前这一幕真心看不懂。”
小拧子没好气道“你当就你看不懂现在陛下身边人,没一个看明白的陛下就像着了魔,皇后一生气,他就茶饭不思,这次的事咱是否做得太过分了些你看现在张苑没事,陛下却因此意志消沉,咱们当奴才的可说罪不容赦啊。”
张永安慰道“陛下跟皇后感情深厚,这是好事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后很快就会接受陛下拧公公大可把心安回去,相信这一天近了”
小拧子苦着脸,唉声叹气,有些不以为然。
张永道“刚从南边得到消息,说是魏彬已快到南京,估摸这两天便会抵达。”
小拧子瞄了张永一眼“这下你满意了”
张永苦笑道“外界以为,魏彬是去南边做什么大事,但他不过是接替咱家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不过听说如今沈大人正在南京,现在那边人人自危,都以为陛下给沈大人下了密旨,你可知一二”
之前提到皇帝跟皇后之事,张永漫不经心,现在提到沈溪,张永精神一振,总算说到他关心的事情了。
小拧子一摆手“有关沈大人的事情,你别问咱家,咱家并不知情,你若想探明内情,不妨去问张苑,此事他有份参与。”
张永愣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陛下对张苑宠信依旧,朝堂决策都会询问他的意见啧,此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啊您看该出点什么招数把张苑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
小拧子摇头“咱们知道巴结沈大人,难道张苑不会别忘了之前张苑守皇陵,是谁帮他回到司礼监,那会儿咱们都以为你掌印太监的位置早就十拿九稳了,谁知道会出变故以前沈大人留滞江南,暂时不得归,张苑蹦跶得很厉害,但若沈大人回京城,张苑恐怕就要抓瞎了”
“谢阁老那边”
张永小声提醒小拧子。
小拧子嘴角发出不屑的嗤笑声“真以为是以前内阁一手遮天的时候陛下对内阁那帮大学士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今后要么是司礼监揽权,要么就是沈大人主政,内阁到时候避免不了摆设的命运这两天陛下在跟张苑商议,对内阁进行清洗,梁大学士和杨大学士中有一人会被撤换”
张永惊愕地道“这可是大事。”
小拧子摇头“再大的事,有比现在陛下茶饭不思身体日渐消瘦更为严重陛下近来对所有事情都索然无味,张苑却不肯消停,小动作频频,就怕他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沈大人吗”张永问道。
小拧子再次摇了摇头,道“定不是沈大人,怕是京师那边的人。”
张永顿时像是记起什么来,问道“会否是以前张氏外戚之人,听说内阁中有人被张氏收拢,尤其是那位杨大学士,听说他跟张家过从甚密陛下是否因此而行内阁大学士撤换”
“不知道。”
小拧子摇头道,“这种事,咱们又不在京城,如何查”
张永叹息道“那拧公公,鄙人丢掉的提督东厂的职务,陛下几时可以重新委命回来”
小拧子摇头“这种事说不准,太多人觊觎之前陛下委任咱家提督东厂,但咱家忙着侍候陛下,刘瑾那厮就想方设法,把这个职务交给了魏彬此番魏彬去南京,明面上打着御马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太监的旗帜,估摸是去帮沈大人做事,就算要赐还,也要等沈大人公干完成后再说。”
“这这”
张永很为难,一切都不在掌控,他现在空挂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名号,却没什么实权,做起事来也是捉襟见肘。
小拧子提醒“有件事可以告诉你,陛下不着急回京城,可能要先等沈大人公干完后追上来,到时君臣一起回京这是咱家无意中听陛下念叨时才知道的。”
张永眼前一亮“这可是大事。”
“嗯。”
小拧子道,“沈大人做事沉稳,深得陛下信任,回朝后必定是朝中中流砥柱,此番连内阁都要被一锅端,谢阁老恐怕会很头疼。如今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朝中反对的声音,而是我们是否巴结上沈大人这棵大树,张苑也想靠过去,我们最大的优势便在于从来没有朝三暮四过。”
张永点头道“鄙人已著信函送往南京。”
小拧子冷笑不已“你倒是热心记得以后要跟沈大人联络,最好先跟咱家商议一番,少自作主张。”
张永忙不迭应声“是,是。”
小拧子再道“把你的人调去盯着地方官府和卫所,看看都是哪些人向张苑行贿,回头这些人咱一概不用张苑现在太过嚣张,地方官员和将领又都巴结着他,收受贿赂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得找个机会好好治治他”
“是,是。”
张永嘴上应着,心里却很不爽。
“你小拧子就算是秉笔太监,但刚进司礼监,论资历远在我之后,现在居然对我指手画脚到底司礼监几个秉笔中,谁说话算数”
小拧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这是李荣送来的书函,表明要跟咱家站在一起。先不论他诚意如何,既然他做出选择,说明他不想跟张苑纠缠太深,这种人可以用用,他跟李兴一样手里都有筹码,不过现在李兴不可能依附咱们”
张永道“也是,李兴作为秉笔太监,自然也想角逐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咱二人合在一起,怎么都轮不到他上位之前他跟张苑过从甚密,以后咱们得跟他好好算账。”
小拧子点头“现在必须防备这些人暗中向沈大人示好沈大人这棵大树上能挂人的位置不多,最好只挂咱二人,别人靠着咱即可。现在沈大人尚未回京,一些人已在暗中活动,幸好我们比他们先一步。”
张永疑惑地问道“拧公公的意思是”
小拧子道“咱家是这么想的,就算有些人尚未对我们投诚,我们也可以先行去拉拢一番,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这年头非友即敌,让那些人选择好自己的立场,以后倒霉了可怨不得我们。”
魏彬抵达南京。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他在前往南京的路上,心里便在想“之前想外放应天府当个守备,一辈子可保衣食无忧,下半生也有个着落,却苦寻不得。谁想刚被陛下提携为御马监太监,还兼提督东厂,正是风光无限,却转眼就被委派到南京来顶替张永唉,真是世事无常,让人扼腕啊。”
魏彬心灰意冷,不过想到抵达南京后自己的生活会有极大的改善,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心中也有稍许安慰。
进城时,无人前来迎接,魏彬没有下马车,直接前往驿馆。
马车来到驿馆所在大街,中间隔着大约一两百步,魏彬听到外边人声鼎沸,好奇地掀开帘子,只见不少人聚集在驿馆门口,他定睛一看,许多人穿着朝服,身边围绕着大批侍从,一看地位就不低。
魏彬整理好衣衫,等马车到驿馆门前停下,施施然走下去。
驿馆驿丞前来迎接,互相通报后,那驿丞马上回禀,随后以魏国公徐俌为首,地方官将涌上来迎接。
“魏公公前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徐俌笑着拱手行礼。
魏彬受宠若惊,没料到自己刚来就有如此待遇,不过细细思索后便觉得份属平常,毕竟自己的身份不是吃素的,任意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南京官场颤三颤。
互相引介后,魏彬小心翼翼道“咱家不过是奉皇命而来,领一方差事,诸位不必前来相迎,咱家自然会登门拜访。”
徐俌笑道“魏公公客气了,谁不知你在陛下跟前的地位咱们到里边说话吧。”
一行进到驿馆,魏彬带来的侍卫开始安顿,这边徐俌建议“住在这里作何什么都不方便直接入住守备衙门啊。”
魏彬有些迟疑“尚未完成交接,这么做不太妥当吧”
徐俌一摆手“前任守备张公公已随侍陛下跟前,魏公公来了直接上任便可,哪里来的交接来人,帮魏公公把行李送到守备衙门,本公之后亲自前去查验,一定把安顿好,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
徐程早就在等候,闻言马上领命,安排随从帮魏彬送行李。
魏彬不像张永那般喜欢端架子,毕竟他在皇帝面前没什么地位,更像是个打杂跑腿的,因此没有拒绝魏国公的好意,感激地道“有劳了,有劳了。”
行李送出驿馆后,徐俌道“魏公公前来应该先去见沈国公吧他也在城里,不过未住进驿馆,自个儿包了个客栈住着。”
魏彬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有人提醒“魏公公奉皇命前来,岂能不跟沈大人见面”
魏彬不由往说话者身上看了一眼,见对方穿着有云雁补子的绯色官袍,知道对方是四品大员,不可能乱说话,心中非常纳闷儿“我来当守备太监,乃是受陛下委派,难道还得先去请示沈大人”
虽然心中不解,但他很精明,没有说出自己的迷惑“沈大人自然是要拜访的。”
徐俌笑道“正好,咱们一起去”
魏彬这下更不解了,他不知如今南京城里的紧张氛围,也不知自己到南京来会跟沈溪产生牵扯,正迟疑间,旁边徐俌出言提醒“之厚公务繁忙,若不趁此机会去见,怕是以后没办法见到他的人这不,他快折返京师了”
魏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既如此,那还是及早见上一面为妥。”
魏彬本以为自己有多大面子,在被徐俌拉着去见沈溪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个引子,有人想拿他作为去跟沈溪谈判的跳板,至于背后有什么目的,他暂时没想清楚。
徐俌早就为魏彬准备好轿子,魏彬本来就旅途劳顿,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在轿上打起了盹儿。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沈溪所住客栈门口,沈溪并未亲自迎出门来,只有朱鸿和马九等人做迎宾。
徐俌并未感觉自己受到轻慢,笑呵呵上前,打了声招呼“本公前来拜访沈国公请沈小友出来相见吧。”
马九礼貌地道“公爷请见谅,我家大人有要事办,怕是不能出来相见。”
“哦”
徐俌故作惊讶,“连钦差魏公公前来,都不见吗再要紧的事也可以先放放,叙旧要紧。他不出来也可,我等进去见便是。”
说着,徐俌便要带着魏彬往客栈里闯。
马九伸手阻拦“请公爷体谅一下我家大人一早便外出,至今未归。”
徐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过他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沈溪故意躲避他的借口,笑着说道“不在吗那我们进去等候便是。”
恰在此时,徐程匆忙过来,到徐俌耳边说了一番话,徐俌脸色巨变,而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徐程。
魏彬凑过来道“公爷,若沈大人不在,不妨等鄙人先休息后再来见也不迟沈大人不是急着离开南京城吧”
徐俌侧头看了看魏彬,再打量前方阻拦的马九,脸色阴沉,挥挥手道“既然沈小友不在,那本公回头再来拜访魏公公,先往本公府上,府里已为你设好宴席,前来迎接的南京官员和将领不少请吧。”
魏彬知道不用见沈溪,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压力尽去,笑着道“请。”
一众权贵从客栈门前四散开,各自上了轿子,有大批兵丁和侍卫开路,一行浩浩荡荡往魏国公府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