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前门的警卫不见了。
走廊上也是空空如也。
“他们大概到总部办公楼去了吧。”警官说。
“不,”埃勒里说,“不会,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就肯定发生在这里!”
他们推开没有上锁的门进到里面。一个仆人的身影也不见。东西都乱了。
“马克斯?”警官叫道。
埃勒里已走向本迪戈大王的套间。等警官追上来时他已站在大卧室门口向里张望。
“是不是马克斯……”警官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他站住了——
本迪戈大王舒展身体躺在床上,头放在枕头上,睁着眼睛看床上方的蓬顶。没有马克斯的影子。
本迪戈岛的岛主和刚才一样穿着一身仍然湿着的宽松便装,运动鞋也是湿透的,他的胳膊和部分躯干都是裸露着的。三道血迹从他的右颊流下来。那是从右太阳穴的弹孔涌出来的。有烧焦的痕迹;准确地说,弹孔周围一团黑。
一支左轮手枪还握在他的右手上,就在他身体旁边。大王的食指还搭在板机上。
“特制点22配枪,”警官说着把枪身翻过来,“只开了一枪。自杀,不错……”“你肯定吗?”埃勒里问道。
“……如果你不瞎的话,来看看这枪眼儿的角度,从入点到出点,埃勒里,子弹的轨迹是直上直下的。如果大王自杀,他只能是枪口向上握枪——这意昧要举枪到头上。这样扣动板机才会有这样的弹孔。他不得不把右手姆指也用上。因为食指的生理构造不可能那样用力。”
埃勒里点点头,但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这么说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把戏——还是又出了差错,”他低声说,“埃布尔在匆忙中还是忽略了射击的角度。不知他是怎以对付马克斯的。”
“那就去问他吧。”警官说。
他们在本迪戈大王的办公室找到埃布尔。埃布尔,朱达,还有卡拉,都在这里。
斯普林上校也在,他穿的是便服。脱下他那身漂亮的制服,穿这套皱皱巴巴的衣服显得很不协调,他本人也不自在。但也只是一小会儿。他的手上还是拿着雪茄烟,一边咳嗽一边说着什么。他指挥着一群也是身着便装的人忙着搬东西。这些人频繁进出大桌子旁边的保险库,空手进来,再抱着文件、钱箱和其他装着贵重物品的密封容器出去。
保险库差不多已经空了。
朱达整个人裹在一件外套里;他看上去好像很冷。卡拉穿一身套装和一件长外套。她的脸通红,有些浮肿。
埃布尔·本迪戈坐在他已故哥哥的桌子后边,在收拾抽屉。有一个男人默默地站在一边,撑开箱盖。埃布尔把文件往里边放。
上校和他的手下人没有理会奎因父子,但做妻子和当弟弟的都很快抬起头来。埃布尔站起身,向身边的人示意,那人盖上箱盖,上了锁,提着它从父子二人身边走过,出去了。
“我们基本上做完了。”斯普林上校对总理大臣说。
“好的,斯普林。”
其余的人背着抱着,带上最后一批东西走出门外。斯普林上校跟着出去了。走过奎因父子面前时,他又点燃新的一支雪茄,微笑着抬眼望着他们,以潇洒的姿态摊开双手,一耸肩膀,跨步出门。
“这就溜吗?”埃勒里说。
“是的。”埃布尔说。
“看上去像是一锅端嘛,本迪戈先生。谁留下来看家?”警官问。
“你们最好也作准备吧,”埃布尔说,“我们很快就动身。”
“在回答一两个问题前先别动身,本迪戈先生!马克斯在那儿?”
“马克斯一号?”埃布尔的语调像是很认真的样子,“这我可真不知道,警官。疏散开始的时候他就不见了。搜索分队在四处寻找。当然,我希望在我们离岛前能够找到。”
警官的下巴动了动。
埃勒里默默地站在一边。
“我们在泳池边分开后,”警官粗声问道,“你,本迪戈夫人以及你弟弟朱达都去了哪里?”
埃布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们三个——我重复一遍,警官,我们三人直接来到总部这间办公室,而且我们一直在这里,三个人一起,从一开始到现在。不是吗,卡拉?”
“是的,”卡拉说。
“不是吗,朱达?”
“是的,”朱达说。
“我想你们连这个房间的门也没出去过吧,”警官说,“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三个人一齐点头。
“斯普林上校和他的人什么时候到的?”
“几分钟前。”埃布尔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可这并不重要,不是吗,奎因警官?我们三个人还需要相互作保吗?”
现在该警官语塞了。然后他说:“不,不,如果你们相互作保,我也不认为那有什么意义。顺带提一句,请接受我的哀悼。”
“哀悼?”埃布尔说。
“抱歉,本迪戈先生。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你的兄王已经死了。”
卡拉转过脸去。她就那么面对着墙,不再动了。
朱达从外套中取出酒瓶,打开瓶盖。
“我们知道,”埃布尔说,“我不敢肯定你们也知道。我哥哥的死已经有人告诉了我们——几分钟前,据我所知,他自杀了。”
“他是被谋杀的。”埃勒里说。
他们长时间地对视着。
最后埃布尔说:“如果有时间调查的话……但肯定是没有时间了,奎因先生。你懂吗?”
埃勒里没有言声。
埃布尔绕过本迪戈大王的桌子,扶住他嫂子的臂肘。
“来吧,朱达。”
“难道你们就让他躺在那儿——”警官话未说完。
“我哥哥,”埃布尔说,警官在他的凝视下全身绷紧,“将以适当的方式下葬。”
半小时后父子二人已置身一艘汽艇上,带着他们的行李,周围是喧器的海湾。在他们前方的那艘大一些的汽艇上是本迪戈兄弟俩和卡拉。
奎因父子谁都没话。警官的思绪已远远离开这些汽艇、岛屿以及那几个人——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谋杀了一个头脑不清、精神混乱的人,而埃勒里则把海滩和海湾里这难得一见的景象尽收眼底。他在想,敦刻尔克撤退也不过如此吧,只不过没有炸弹罢了。整个岛似乎在向相反的方向漂去,那些舶位逐渐缩小成一个点。仍停在浅水区的其他船只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个信号或夜幕的降临。天空里,还有飞机在轰鸣,其中多是离岛的,也有一些是刚飞来的。
他们刚一登上大船的甲板,就有一名水兵上前敬礼,然后引他们来到海图室。本迪戈兄弟和卡拉已经在这里了,正在用望远镜眺望港口,另外两架望远镜是为他们父子准备的。不发一言,埃勒里和他父亲每个人拿起一架。五个人默默地向岛上望去。
那里的活动显然己经趋于停止。路上的运输车辆稀稀拉拉的已见不到多少。整个海湾的水面上已基本上没有船只了;那些凸式码头仍然堆满货物,但这些东西看来是最后一批了。
离最后的时刻还有90分钟。
最后一艘船沿着码头边缘驶出来,直奔外海。
道路、凸式码头都空了。整个港口,从这一端到那一端已没有人影活动。
最后一架飞机从本迪戈岛的中心升空,盘旋一圈后直冲云霄,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一个穿着黄铜钮扣蓝制服的红脸汉子进来。
他对埃布尔说:“都准备好了,先生。岛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至少还有一个,”奎因警官说,“本迪戈大王。”
军官看着埃布尔·本迪戈,神色慌乱。
“我哥哥已经死了,”埃布尔坚定地说,“现在我说了算,船长,执行命令吧。”
埃勒里把手放在埃布尔的胳膊上:“阿克斯林博士呢?”他问。
“在船上,很好,也很安全。”
本迪戈号慢慢启运了。大船驶向大海。现在他们都来到船尾,看着本迪戈岛逐渐缩小,颜色和轮廊都没有了。
大船在加速。海很静,风很柔。
由大小不一的船只组成的舰队都开足了马力。大部分已经消失在天边。
通过高倍望远镜,埃勒里仍在向岛上眺望。已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没有了一丝生机和活力。
离岛五公里时大船速度又慢下来,海浪开始出现,然后逐渐增强,船开始在波涛中上下颠簸。
突然,非常突然,整个岛升上天空,向空气中飘散。或者这只是一种错觉?一大团黑烟从岛所在的位置升起,形状像蘑菇,或者说像一个魔鬼。大船开始抖颤。一股热浪扑打在船身上,令人站立不稳。
然后又是一次爆炸,爆炸一次接着一次。
不停地爆炸,爆炸……
他们辨不清次数了。
终于,烟雾消散,碎片落下,一切归于平静。
一道光亮在本迪戈岛所在的海空闪过。全岛开始燃烧起来——毁坏的建筑、树木、道路、甚至沙滩。等到火自己烧完,几天或几周后,海面除了焦炭和熔渣不会再有别的。
埃勒里转过脸时,埃布尔·本迪戈也转过脸来,他们四目相对。埃布尔的目光似乎在说:相信我吧。
埃勒里仍然脸色阴郁。他陷入极度的不安中。
这时警官却尖刻地大声说道:“这有什么区别?什么也没有改变。不过是一个大王换成另一个大王!”
“还是有变化的。”埃布尔说。
“是吗?什么?”
“现在是我了,不是他。是的。权力本身并没有错。这个世界需要权力。这个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权力。强化的权力——你最好还是不要当这是玩笑。权力指向善,而不是相反。”埃布尔略显难堪,但他的目光却炯炯有神。
“你以为我会信这套?”警官嘲讽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你已经改变了27年了,改了多少呢?”
“我哥哥经常对我讲他的一个梦想,”埃布尔小声说,“一个辉煌的世界的梦想,一个只有权力绝对统一后才能实现的梦想。我相信他的梦想。我说服自己说,只要手段和方法恰当。”
埃布尔凝视着火光,一只手放在朱达支在栏杆上的手上,另一只手则放在卡拉的手上:“可这时我发现我哥哥是一个说谎者,他身上根本没有善。我看清了一个人是怎么用‘理想’来愚弄别人的,而他自己却口是心非。因为当你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会明白,没有任何一种理想是值得无所不用其极去追求的。而且我知道如果权力转到我手上,我要另做他用。还有朱达和卡拉也同意我的观念。”他在他们的手上加了把力气。
埃布尔转脸瞥了一眼指挥塔。
他举起了他的胳膊。
翻腾的海水又溅起白色的浪花。
本迪戈号晃动了起来。
朱达·本迪戈活动了一下身体。当他再次回望岛上时用双手遮住了眼睛。
卡拉离开栏杆。他的眼中充溢着泪水。她低头看着甲板,走开了。
埃布尔·本迪戈把外套领子竖起来。他的嘴唇绷得紧紧的,似乎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
“这么说来,王者已逝,”埃勒里用一种不带热情的声音说,“王者已逝,大王万岁。现在的重点是:有谁能看住在任的这一位?”
朱达·本迪戈回头来,恰好只露出双眼,盯在他弟弟埃布尔身上。这是一双模糊的睡眼,但显然已有了一种坚毅的光芒。
“有我。”朱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