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胁顺三朝着向自己跑过来的安藤真理子招着手。
十二月七日下午五点半多的横滨,海关栈桥。夕阳已经落下,空中的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这个时刻,人影稀少。
真理子来到山胁的面前停止脚步,伸出手捂着嘴,不停地喘着粗气。似乎在呼吸没喘匀前没法儿开口说话。虽然是北风吹着的傍晚,但是她头上还是冒出了汗。
“今天,今天啊……”
“预计今天到达柏林吧。”
“哥哥没事了吧,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其实吧,”山胁点了点头,“刚才,罗马的海军武官事务所发来了电报。听说安藤大尉驾驶的飞机在当地时间上午八点整从罗马近郊的机场出发,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真理子“噗”地一声笑了。两颊绯红,嘴角扬起,两排如珍珠般的牙齿露出来,天真地微笑着。就像被她的微笑吸引着一样,山胁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去到那里,就和在国内飞行一样了。危险和障碍都不复存在了。”
当然了,在德里陆军的情报将校失踪之事没有对真理子说。似乎是关于计划的一部分,英国空军那边嗅到了一丝气息。大贯少校也是非常担心这次的飞行,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和真理子坦白。只要将最后的好消息告诉她就可以了。
真理子问:“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估计还得在柏林滞留一段时间。负责此事的副官应该已经对大尉下了五官事务所的辅佐官的辞令了吧。”
“对了,”真理子轻轻歪着头,“从罗马出发的只有大哥吗?乾应该是和哥哥一起出发的吧?”
“你知道这事啊。”
“哥哥对我说这是机密,再三叮嘱之下才告诉我的哦。说是因为和乾一组飞行,所以不用担心。”
“和乾空曹一起,到了中途。”
“到了中途怎么了?”
“乾空曹的飞机从巴格达起飞后就下落不明了。和大尉的飞机走散了,消息到这就中断了。”
“下落不明?”真理子重复了一遍,“那么……”
“现在还不太清楚。伊拉克的日本大使馆正在收集情报,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到现在还不知道。”乾的飞机和英军飞机遭遇是大尉已经肯定的事实了,接下来就下落不明了。英国空军也没有公布过关于日本飞机坠毁的事。
“从那以后已经几天了?”
“已经过去三天了。”
真理子的神情忧郁起来。谁都可以想象得到,她也能想象得到。这个反应是很自然的。
真理子低下头轻轻说:“我经常听哥哥提起那个人。他们之间没有上下级的关系,那个人是哥哥最好的朋友。”
“经常在大尉旁边笑的那个人,我也很有印象。是个很有男子汉气概的飞行员。”
“那位朋友下落不明,那么哥哥……”
真理子突然不说话了。
山胁在等待着真理子继续说下去,但是真理子一直沉默着,一直望着港口的防潮堤那边。似乎是在总结着话语或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想法。
终于真理子又开始说起了话:“哥哥现在该有多么地难受啊,哥哥平时不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但他一定把那个人看得很重要。这点,我很清楚。”
“我也明白。”山胁同意真理子的话,“但是,在这个计划中,预计是两架飞机只能有一架抵达柏林。这种事态也在预计范围之内。”
真理子将脸转向山胁,眼睛湿润了。初冬的风拂起真理子的头发,将她的头发吹散。真理子一边按着头发,一边说:“即使这样,他们也都起飞了呢。即使抵达不了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自己也有可能是下落不明。不,不对,即使很可能失去自己最珍视的朋友。”
“虽然是一般的说法,大尉和乾一空曹都是军人。他们每时每刻都是有这种觉悟的。”
“哥哥绝对不是一个出色的军人,他已经失去作为军人的资格了。”
“他是个有着巨大功劳的飞行员。”
“是个出色的帝国主义军人吧。”
山胁无法直接回答。
“大尉经常说他自己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飞行员,自己本是大航海时代继承了引航员血脉的飞行员。乾一空曹当然也是这样的热血男儿。大尉当然会为乾一空曹下落不明而感到悲伤,但是他一定不会为这次参与计划而感到后悔的。”
真理子理了理头发,将外套的领子竖起来,又将目光投向港口。舢板上有一艘船将要横渡港口。发动机的声音稍稍晚一点儿跟着响起,漂浮在舢板。港口的水面上倒映着暗灰色的天空,周围就要完全笼罩在夜色之下了。
真理子一直望着港口说:“哥哥真的这么说自己吗?他真的好可怜啊。哥哥只不过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找到适合自己的容身之所罢了。因为混血儿的原因,总是被拒之门外,马上要得到了结果还是失去了,还总是装作没事人似的逞强。我刚才那样说哥哥,真是太任性了啊。”
山胁突然想起了出发的那天早上安藤和乾的表情。
“大尉至少和乾一空曹一起在天空飞翔的时候是幸福的。这一点是实实在在的。”
真理子似乎没有昕到山胁的话语,重复说着:“哥哥只不过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找到适合自己的容身之所罢了。”
一股强烈的海风吹来,山胁竖起外套的领子,抱紧了肩膀。
真理子扣上领子向着栈桥的桥头走过去。山胁随后几步跟上真理子,两个人的脚步在路面上连续发出规则的、清脆的声音。真理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在水上警察署前停住脚步,山胁说:“真理子,我也该回海军部了。估计还有两小时就能和柏林那边取得联系了。我打算在海军部那边等着大尉到达的通知。”
真理子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山胁,美丽的眼睛左右闪动着,好像记不起来山胁是谁了。终于真理子说:“非常感谢你告诉我关于哥哥的事情。”
“晚上我会打电话到医院宿舍,通知你大尉安全到达。”
“让我和你一起去车站吧。”
两人肩并肩,向着樱木街的车站走去。他们像是无限地怜爱这短暂的路程一样,慢着脚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