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先生老宅所在的村子离姬顺臣他们居住的村落不远,第二天清晨,姬顺臣和邹教授起了个大早,踏霜披露,扬鞭策马,很快就到了占先生的老宅门前。
占家的老宅因久无人住,门前荒草丛生,墙头杂苔遍布,但其四面高筑的青砖院墙,考究的石砌琉璃瓦的狮守门楼,以及后院飞檐屋脊之上隐约可见的脊獣,比起相邻几家的夯土围墙和低矮的柴门,还是显示出了一个殷实富贵之家的气势。
周原地面上乡风周礼浑厚纯朴,虽是兵荒马乱饥馑过后的艰难年月,占家的朱漆大门尽管被风吹雨打后铅华退尽,色彩斑驳,却依然完好无损,挂锁紧闭,丝毫没有被破坏或者撬动过的痕迹。
姬顺臣和邹教授翻身下马,时下正是年后走亲访友的正月吉日,但村落四舍的街道之上,除了几声稀落的鸡鸣狗吠和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竹声外,却少有久违了的欢声人迹。
此时,一头身上搭红的毛驴,晨雾中远远地自西而来,上面横坐着一位挎着翠绿包袱,穿着大红棉袄的新娘,一身黑褂的新郎,则袖手踏尘,优哉游哉地跟在驴屁股后面,一定是村里刚出嫁不久的新娘,一大早回娘家来了。
擦肩而过时,四目含笑相对,点头拱手作辑,算是应了问候,姬顺臣掏出钥匙,凑近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铜锁,‘卡塔,卡塔!’两下就打开了大门,师生二人牵马迈过门槛,走进了占先生的老宅。
迎面看到的是前院须弥座的影壁,影壁之后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桑树,其高大茂密的树冠,几乎覆盖住了整个院落,树冠之下的房屋开口朝南,呈凹状分布,整个建筑结构后高前低,错落有致。若从推开的大门朝里观望,前院的影壁,刚好遮住了整个院内的视线。
后院正屋为两层的错层,与东西一溜厢房紧紧相连,周原人习惯上称正屋为上房,一般富贵人家正屋为人字顶前后溜瓦,脊獣相望,第二层多为阁楼库房,想必占先生密室和卖家平时做活的画室,一定在第二层的阁楼上。
周原人承建房舍,哪怕是土筑茅屋,也极为忌讳前高后低,头重脚轻,对于家中老幼的居住方位,烟筒和井台的高低,家畜和居室的距离,院内树木的品种等都有相当严格的讲究,即使整个院落看似四方四正,其实细细测量下去,必为后大前小的纳福藏财之结构。
尽管占先生的老宅看上去几乎作到了完美,但对风水颇有研究的姬顺臣站在院子中间,驻足端详了片刻后,还是为之愕然,面呈惊讶之色。
按风水之术的常理,家居院落内是忌讳出现桑树的‘桑’‘丧’同音,满院遮蔽,是非常不吉利的,作为风水大师的占,应该十分清楚这个道理,怎么能把一颗巨桑围在院子中间呢?
邹教授一直惦记着他当初的推测,琢磨着占先生儿子为姬顺臣留下布帕画迷,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占先生儿子的画楼,一定是居东朝西的二楼,但楼梯在哪里呢?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姬顺臣打开上房的正门后,开口背出了李商隐的这首,画楼西畔桂堂东,会是他的卖家乡党祖上的秘笈及手书笔记的藏身之地吗?
进门后客厅的开间,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已经把八仙桌和它两旁的黑色清式太师椅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靠东墙角有一口半人高的黑色的青瓷大瓮,应是主家盛水或者储粮的器物,姬顺臣心想,老家周原人一般会将大瓮放置在厨房或者粮仓里,主人为何要将这样一件普通的器物搁在正堂里呢?
姬顺臣疑惑地摇了摇头,挪脚绕到了前堂后室的屏风后边,他发见了隐蔽在后室拐角里的楼梯,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木制楼梯浮尘上杂乱的脚印清晰可见,难道有人已经来过了?
此时,在前堂的邹教授,突然对墙角硕大无比的青瓷大瓮产生了兴趣,北方乡下这么大的盛水的容器,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邹教授走过去,抬手推了推结实的青瓷大瓮,竟然纹丝不动,他随手掀开了大瓮上面的木板盖子,探头一看,紧接着就惊叫了一声:
“啊————!顺臣!顺臣!快来呀!这里有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