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大洋号从法国马赛港出航,打算返回日本,沿途停靠亚洲各大港口。
这天,大洋号航行至印度洋,船上四位习惯晚餐后聊天的特殊人物,船长、事务长、船医,以及一位在法兰西游学三年搭此船回国的古典文学学者,又围坐在一起,喝着咖啡。
这晚,四人的话题集中到了一桩不久前轰动巴黎的杀人疑案。
“巴黎的警察实在太无能了!”事务长首先开腔,“苏格兰场和日本警视厅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对!那是因为凶手棋高一着的关系。”船长说,“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来,真是一个犯罪天才。”
“我看,就算留下线索,警方也找不到。”事务长抢白。
“哪有这种事!一定是凶手没有留下破绽,所以警方才抓不到凶手。”船长的白发已多过黑发,此时他露出愉快的表情,仿彿凶手就是他的好友。
“也许根本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案子吧?”船医插嘴道,“只是很多巧合加在一起,才造成不知道谁是凶手……”
这位船医的年龄还不到三十岁,是在座的四人中年纪最轻的。他自愿当货轮的随船医生,上船已经有半年了,每天花很多时间在写博士论文。
“那么,伊丹教授的看法如何?”事务长问,“你怎么都不发表意见呀?”
被事务长称为伊丹教授的儒雅男士,年约三十五岁,正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厚厚的眼镜下面,双眼眯成丝线一般。伊丹英典听来颇像普通汉医的名字,据说他虽年轻,却已是古代语文的权威专家。白天他关在客舱中读一些宛如暗号的古文书,晚餐后的闲聊时间会变得很健谈,他的博学多闻令大家不敢忽视。此刻他不慌不忙地睁开眼睛,低沉有力地说:“我的看法和你相同。凶手也许很厉害,但这种程度的案件都不能破,应该算是警方的办案能力太差吧!”
“你说‘这种程度的案件’是什么意思?”年轻的船医语带讽刺。
“我只大略看了一下报纸,所以资料还不齐全。就像你在写论文,如果资料不够,大概也难以作出完整的结论?倘若资料齐全了,我一定能求出解答的。”
众人听了,皆哑口无语,船长摇头轻哼了一声。
“我敢夸口,是有原因的。我的工作之一,就是阅读古希腊诗词和碑文。由于年代久远,那些古文多已残缺不全,也有很多写错的字,这时候我就必须运用直觉与推理来填补那些缺漏错误的部份。所谓的‘原典批判’,就等于是逻辑推理。只要资料齐全,肯花时间,绝大多数不清楚的地方都可以弄懂。古代文字就像所谓的暗号,既然是人类创造的,就一定可以解开。现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没有解不出来的暗号了。”
“可是,现在的无头公案不是愈来愈多了吗?”船长好像等不及似地插嘴说。
“要顺利破案的话,刚开始最重要。睿智的人,在一开始会将必要的线索全找出来。如果有这种资料齐全的案件,那么只要使用直觉与推理,就算窝在这条船上,也能够顺利解谜破案。”
“既然已成为悬案,那不是就成了‘完全犯罪’了吗?”事务长问。
“宝尔雷·瑞德曼在短篇小说中,曾提到完全犯罪的定义,那是指‘凶手经过冷静计划后犯下的谋杀案’。也就是说,有四个条件:第一,必须是杀人案;第二,必须有动机,而非变态的杀人狂;第三,必须有冷静的计划。不能依赖偶然,也不可以是一时冲动而杀人,像因争风吃醋而勃然大怒杀死对方之类的都不算;第四,必须是绝对破不了的案子,换句话说,完全犯罪必须是一件艺术作品。”
“这倒有趣。”船长说。
“不错,我们还不晓得凶手是否有意做到完全犯罪。头脑简单的家伙,只要运气够好、偶然够多,也会使案件侦破困难。不过这案子单纯、普通,破案大概只是个迟早的问题。”
船医本来在沉默中,听了这话,突然双眼发亮,兴奋地问伊丹英典:“教授,你是说,那件案子并非完全犯罪,所以一定可以破案?那么,我给大家出个问题,怎么样?”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看向这位青年。他的脸微微发红,仿彿下定决心一般:“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案件,发生在大战刚爆发那年,算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初中生。那个杀人案,到今天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自己曾经设法多方调查,也向刑警探听过。当然,我那时只是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称不上头脑敏锐,观察力也不够,但因案发时我刚好在现场,所以很想知道真相。不过毕竟时间隔得太久了,如果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其中必要的线索资料很可能会说错或者说漏。我想今晚还是先整理一下,先用小说形式写下来,明天晚上再念给大家听。”
“就当作明天的余兴节目吧!”事务长笑着说。
其他人都赞成明天再说。
2之一·英文恐吓信
安原清来到雁金家寄宿。已经快满一年了。去年春假期间,他从乡下的初中转学到东京一家私立中学就读。雁金家肯让阿清寄宿,大概因为家中老奶奶和阿清的祖父是姻亲。
阿清自从住进雁金家之后,看到了很多新鲜事物。在这个少年眼中,那些事物简直是不可思议。
雁金家的宅邸位于郊外电车的一条铁轨旁,那一带是有名的“文化住宅区”,属于高级住宅区。那是一幢建于明治时期的洋房,四周有宽阔的庭院,三层楼的建筑庄严稳重、古色古香。这是已故的雁金有一郎亲自设计的,他曾经是有名的船长。一楼有客厅、餐厅、起居室和其他房间;二楼有卧室和客房,都并排在走廊两侧,和普通洋房的隔间并无不同:三楼——与其说三楼,不如说是顶楼小屋,建得十分简陋——只有两个小房间,是模仿船上客舱建造的,像一对孪生子般面对着走廊并排。那是有一郎夫妻分别住的房间,也是这位名船长精心设计的。有一郎常说要过简单朴素的生活,当他不出海时,就住在这个小房间,他喜欢从那圆形小窗俯瞰外面的风景。自从他为独生女招了一个入赘女婿并且宣布退休之后,更是喜欢整天窝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赘婿雁金玄吉原本也是一位船长,五年前突然辞职,目前担任一家贸易公司的社长。他的元配夫人,也就是有一郎的独生女,在玄吉辞职前不久去世,他直到两年前才又再娶了现在的这位年轻妻子。
阿清刚搬来雁金家时,住在这幢大而无当的建筑物里的,只有主人雁金玄吉、其妻弓子、老奶奶和女佣共四个人。
三楼的两个房间中,靠近楼梯那个本来是老奶奶的房间,现在已腾出来给阿清住。老奶奶因风湿痛,不方便上下楼梯,已搬到一楼最靠近大门口的房间,餐厅就在隔壁。当然,二楼还有许多空房间,但因阿清非常喜欢那个有固定弹簧床以及仅有一个圆形窗户、很像船舱的小房间,所以主动要求住那里。隔壁那间房,在老主人死后就由玄吉使用。
阿清的房间光线很暗,铁制的窗框在厚厚的墙上向内外两侧各凸出一点五公分,框上有一面可往内侧拉开的玻璃。房里只有这个小窗户,并无他处可采光。阿清时常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旁边,有一个直立的铁制梯子可供爬上屋顶。夏天一到,房里很热,阿清就常常爬上屋顶,扶著烟囱环顾四周景色。他在乡下长大,所以很会爬树。
然而,阿清观察到的,并不仅仅只是附近的风景。
阿清总觉得,屋主雁金玄吉身上似乎还残留著水手的粗犷,他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假惺惺的。当朋友还可以安心,若成为敌人,就很可怕。雁金玄吉的心事似乎很不容易被看穿。更明白地说,阿清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暗地里很同情弓子夫人。或许这也是他不喜欢雁金玄吉的原因之一。
弓子夫人长得如花似玉,穿起和服来简直貌若天仙。但她平时沉默寡言,在夫婿面前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她的脸上总有一团寂寞的阴影,仿彿有什么秘密似的,阿清有几次看到夫人在偷偷饮泣,后来他渐渐搞明白:夫人在婚前有个名叫本山太郎的爱人,而她至今都还无法忘怀他。
老奶奶,总是坐在自己房间的摇椅上织毛线或阅读英文书。兴许是年轻时和丈夫在外国住过的关系,所以见多识广懂得很多事情。阿清碰到不懂的英文,喜欢跑去问她。在这个家中,和阿清比较亲近的,就只有老奶奶一人。她行动不方便,也总是喜欢找阿清,还讲些年轻时的故事给他听。让阿清在此寄宿,似乎就是老奶奶的主意。
案子的起因是十二月中旬送到雁金家的一封信。刚放学回家的阿清发现雁金玄吉叔叔当天没上班而关在三楼的小房间里。据女佣说,雁金玄吉正要出门时,接到一封信,看完信之后,就突然不去上班了。
晚餐时,玄吉的脸色很难看。饭后老奶奶问:“你到底怎么了?”
玄吉沉默了半天,然后一边拿出一封信,一边说:“有一封怪信。”
信封和信纸都很粗糙,信纸上的字是从别处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剪下来贴上去的英文。老奶奶边读边翻译给大家听。
最初的警告:你罪恶滔天,可别忘了!
“无聊!”老奶奶以不屑的口气说,“大概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到了翌年一月,当阿清快忘掉这件事时,类似的信又出现了。
第二次警告;要以死谢罪,千万记住!
这次,老奶奶仍然说:“这玩笑真不好笑。”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但玄吉的脸色已愈来愈坏,一副非常焦躁不安的样子。
在阿清看来,一个大男人浑身发抖的模样实在有点滑稽。不过,这时他也感觉到有一种将要发生可怕事情的前兆。
“叔叔,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他问。
但玄吉只是以锐利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干脆报警吧!”弓子夫人说。
玄吉对着她猛摇头。
二月,新的恐吓信又来了。
第三次警告:你死期将到,坐以待毙吧!
信纸很普通,上面的英文字都是剪贴的。
玄吉脸色惨白,靠坐椅上,瞪着天花板。
“到底想干什么?”老奶奶似乎也开始有点担心了,“你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倒不是没有。”玄吉以十分勉强的口气说,然后看著阿清。
接下来阿清就回到三楼房间去了,没有听到下文。第二天,他向老奶奶探询此事。
“真是无聊,他说,他曾在法国马赛港和人大打出手,因为喝醉了,所以当时对方有没有死也不知道……但我想,如果只是这种事,应该不会……”老奶奶说著,稍微侧一下头,又说,“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吧!”
然而,从雁金玄吉的行为看来,事情显然非比寻常。他已很少到公司去,几乎每天都将自己关在三楼的“船舱”中,并且将门上锁。
三月十三日早上,恐吓信又出现了。
最后一次警告:十三日晚上,一了百了!
2之二·准备应战
这天,雁金玄吉却到公司上班去了。他还命令老奶奶和夫人不得报警,坚称要用自己的力量对付恐吓者。
“放心好了,我雁金玄吉是何等人物,会被这些小小的恐吓信吓到吗?”从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已下定决心勇敢面对,已经无所畏惧了。
晚餐时,玄吉带回一位客人,和大家一同进餐。这位客人叫别府,是玄吉公司的秘书,阿清以前也见过两、三次。他年约二十七、八岁,眼神锐利,看来似乎很有才干;据说他语言能力极强,一个人就可以将全公司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当天晚上对餐桌上的食物还能表现出兴趣的,大概就只有阿清和别府两人了。
“放心吧!有我在。别看我这样斯文,我可是柔道二段哩!”别府说。
“信里使用英文,那对方要是有枪,该怎么办?”老奶奶说,“不过,我总觉得这大概是恶作剧。”
“报警处理不是比较妥当吗?”弓子夫人以战战兢兢地问。
“但要是什么事也没发生,那岂不是糗大了?”老奶奶说。
“放心好了,有我在呀!阿清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别府说。
“那当然,我也正在练柔道呢!”
“我曾经在艾德嘉·华雷斯和柯南道尔的小说中看过这种情节,想不到日本也会出现这类恐吓信。”
“的确是有点西洋味。”秘书接着老奶奶的话说,“大概是我们公司多半和外国人做生意,所以对方才故意用这种方式的恶作剧吧!”
吃过晚饭,等女佣收拾完毕后众人又继续交谈。不过,主要都是老奶奶和别府在说话,玄吉和夫人很少开口。将近九点时,玄吉才以沉重的语气说:
“恐吓信上说是晚上,那我们就来演练一下对策。门窗当然要关紧锁好,我会待在三楼的房间里,就在阿清的隔壁。阿清,你大概很困了,但我希望你别睡,将你的房门打开,小心监视着楼梯,因为走廊很亮,所以房里不要开灯,知道吗?”
“没问题,我不睡。”
“弓子就睡二楼寝室好了。一个人睡也许会害怕,不过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应该不会害你。你的房间不要熄灯,好让人家知道你在里面。窗户绝对不要打开,房门也要记得上锁,明白吗?”
“好的。”
“别府先生就请待在二楼寝室对面的客房,也要留心楼梯的方向。因为走廊很亮,所以你要将房门打开,房里的电灯则熄掉。”
“这是要将敌人诱至二楼的策略吧!”
“妈妈就照平常一样在一楼房间睡觉好了,请不用操心。”
“我又不会柔道,要是歹徒找上我就糟了。”老奶奶说。
“现在已经九点十分了,请大家检查好门窗,然后各就各位。”
“慢着,先让我四处巡视一遍吧!我一个人去,你们不用担心。”
别府说着,拿了手电筒,从大门快步走入外面的黑暗中。二十分钟后,他回到餐厅里说:“一切正常。”
接著,别府又和玄吉、阿清等人一同巡视屋子内部。从大门玄关开始检查,然后来到走廊。走廊右边依次是客厅、起居室、浴室;左边则是老奶奶的房间、餐厅、厨房、女佣的房间;走廊尽头就是后门。玄关旁边有楼梯可上二楼,二楼走廊的右边有三间客房:左边依次是图书室、寝室、弓子夫人的私室。他们又爬上三楼,最先看到的是通往屋顶的铁梯,然后是走廊。两间卧房都在走廊的同一侧,首先是阿清的房间,其次是玄吉的卧室,最里面则是堆放杂物用的小房间。
九点五十五分,该锁的门窗都已确定锁好,于是阿清进入自己那间狭窄的“船舱”,准备应战。
2之三·不可能的事件
由于是春天,所以夜晚的天气略带暖意。安原清待在黑漆漆的房里,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候,但坐了不久,他就觉得有股寒气自脚底升起,让他双膝开始颤抖。他将椅子斜放在房门旁边,面对楼梯的最上面一级。他不断地看手表以确定时间。整幢房子寂静无声,叔叔应该在隔壁房间,但那里也是静悄悄的。敌人到底会从哪里进来呢?前门后门都已锁好,所有窗户也都紧紧锁住,但他还是全身直打哆嗦。他想,对方如果会忍术,就可以来去自如,或许他们会浮在半空中,变成白烟从窗缝溜进来也说不定!
阿清回头望向小圆窗,那是房门以外唯一的入口。窗子左边的金属栓子已经扣上,四周依旧一点声音也没有。时钟指向十点半,阿清心想,对方一定不会这么早来,大概会等到大家都快睡着的黎明时分才来吧?
时间慢慢消逝,突然间,阿清感到有点异样,好像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产生。但是,楼梯口的电灯依旧很明亮,并没有看到有人上来。他起身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房里变得愈来愈亮,他望向窗外,看到庭院角落有一团红色火焰,就像焚烧落叶时的火一般。火焰的光线让房间稍微明亮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呢?
阿清走到窗户前面,将鼻子靠在玻璃上观察窗外。
在暗夜中,虽然远方到处闪烁着灯火,但庭院中的火焰和那些灯光完全不同。现在这个时刻在那里生火是要干什么呢?对了,会不会是火灾?或者是敌人的调虎离山计?可是,那团火焰距离屋子尚远,火势也很小,应该不会怎样才对。想到这里,阿清稍微放下心来,又回到椅子上坐下。他看看手表,十一点零五分。
就在此时,他听到隔壁叔叔的房间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声响。发生什么事了?他吓了一跳,立刻跑到走廊上,但未见到任何人。
他来到隔壁房门前,小声呼叫:“叔叔!叔叔!”
没有回音。他转动门把,但门锁住了。于是他高声大叫:“别府先生!老奶奶,快来呀!”同时拚命摇晃著门把。
最先赶到的是别府。接著,脸色惨白的弓子夫人也跑过来了。
“门打不开呀!”阿清以快哭出来的声音大喊。
“好,把门撞坏,”
“慢着!”夫人说,“我婆婆那边应该有钥匙。阿清,你去拿!”
于是阿清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来到老奶奶房门前,随便敲了两下门就冲进去。
“老奶奶,不得了了!叔叔好像出事了!您有他房间的钥匙吗?”
老奶奶正手持棒针,坐在床上织毛线。她听了阿清的话,霎时脸色大变。
“家里所有房间的钥匙都放在那个衣橱右边的抽屉里,你先拿去,我随后就到。”
阿清抓着一大串钥匙,一口气跑上三楼。夫人和别府都露出焦急的神情在楼梯口等候。
门一打开,走廊的光线照入黑暗的“船舱”里,雁金玄吉倒在地上。别府立刻将吊在天花板下的电灯弄亮。
玄吉的脚正对着小呈窗,身体呈扭曲状态,已经气绝身亡。他右手紧握着一条鲜红的上衣带,带子的一部分在扭曲着。
“别碰!他是被人勒死的!”别府伸出双手大声道。然后他从尸体旁边站起来,嘴裹喃喃念着:“可是……”
别府脸色苍白,很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而,站在这房间里的,只有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阿清和快要昏倒的弓子夫人,还有他自己。他跑到开了一半的小圆窗前面观看。但阿清知道,凶手是不可能从那么小的窗子逃出去的。
“真是不可思议!”别府说。
2之四·坂田刑警的调查
管区警局接获电话报案后,立即派遣老练的坂田刑警和小岛刑警前往雁金家;东京警视厅的鉴识课员也迅速赶到。
第二天下午,坂田刑警呈报了一份调查报告,并和搜查主任商量对策。报告内容如下:
⑴死因显然为勒杀而窒息死亡。死亡推定时间为晚上十一点左右。头部后方有扑打外伤,可能是受一表面平坦的器物殴打所致,也可能是死者倒地时自己撞到的。
⑵脚部朝向开了一半的小圆窗,左半身向下侧躺于地,身体扭曲。
⑶右手抓著一条长约四公尺的红色腰带,或类似腰带的带子。中间打了结,形成一个圈圈,显然很适合用来勒死对方。但是,这条带子并未套在死者脖子上。如果是被这条带子勒死的,那么在断气后是不可能再用右手解下带子的。
⑷房门由内上锁,钥匙在尸体所穿长裤的口袋里。
⑸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都放在一楼雁金梅子老夫人房间衣橱的小抽屉中。案发后,弓子夫人想起此事,而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⑹被害者的房间只有一个圆形玻璃窗,大小仅容一个成年男子将头部和一只手伸出去(少年安原清或许全身都能通过,此点尚须调查)。还有,这面窗玻璃是往右拉开的,案发时呈半开状态。
⑺尸体脚边发现一把长约一尺(三十公分)的银质拆信刀。
⑻房里的摆设整齐不乱,并无遭窃迹象。
⑼房内除被害者的指纹外,并未检出其他特别明显的指纹。拆信刀的刀柄上因有花纹,故无法验出指纹。
⑽尸体由弓子夫人、别府正夫(秘书)、安原清(寄宿的初中生)三个人同时发现。
⑾屋子四周的所有足迹中,只有别府正夫的鞋印特别明显。据此人所言,那是他在当晚九点半左右巡视四周时所留下的。
⑿庭院角落有燃烧过的痕迹,已检验出该处有汽油和英文报纸的灰烬及碎片。
⒀屋外仓库后面有一座梯子,但梯子的高度仅能到达二楼寝室。
⒁估计不可能沿著墙壁爬上三楼。
⒂被害者房间正上方的屋顶,有一根砖块砌成的烟囱。那烟囱直通一楼餐厅的壁炉,中间贯穿二楼寝室的墙壁以及三楼被害者房间的墙壁。但烟囱周围并未发现人爬过的痕迹。
“目前只发现这些。”坂田刑警以失望的语气说。
“是侦探小说中常见的密室吧?”长山主任话中带刺,“房门钥匙真的没问题吗?”
“我们彻底调查过了,钥匙就在被害者口袋里,而且门上合叶和门把都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所以不可能是将合叶拆下再装回去,也不可能是在门把上加工再从外面锁上。”
“不是有备用的总钥匙吗?”
“有,就放在老奶奶衣橱的抽屉里,这事他们家每个人都知道。不只弓子夫人,连那个初中生也晓得,不过他说,当时因为太慌张,所以一时没想到。女佣当然也知道有备用钥匙。可是,就算有备用钥匙,因被害者房间隔壁有那名初中生看守着,二楼走廊上也有别府秘书在监视,所以大概不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偷偷溜进被害者的房间吧?如果在门上动手脚,一定会发出声响而被察觉的。”
“你说这话,是假定他们都不是凶手。这点以后再谈。如果不能从门口出入的话,那问题就在小圆窗了,不能从那里进去吗?”
“不能。不过,因为这个玻璃窗并未关紧,所以也有可能从那里做手脚。”
“死者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勒死的?依你的看法,是认为那条红色腰带不是凶器啰?”
“是的。如果那是凶器,那一定是在被害者遭勒毙后,才被栘到尸体手上,这只有凶手能做到,因为死人不可能用自己的力量移动腰带,所以我想,凶手也许是用一条和这带子很相似的柔软物体勒死了他。也就是说,如果凶器是这条红色腰带,那凶手必定在那房间里;但话说回来,如果凶器是别的物体,那凶手究竟是如何使它消失的呢?这点我也想不通。”
“有没有可能是发现尸体的那三人当中,有一个趁隙很快地做了手脚?”
“应该不会吧?无论如何,他们三人是一起进入房间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要说这么没志气的话。对了,不是有一把拆信刀吗?是不是拿来做手脚用的?”
“那是银制的,刀柄上还镶了红宝石,似乎很贵重。弓子夫人说那是她的。夫人还说,被害者手中那条带子,可能是她的腰带。她可真老实呀!”
“唔。反正死者又不是被那把拆信刀刺死的。对了,关于本案,夫人怎么说?”
“这里有一份讯问报告。我念给你听。弓子夫人是这样说的:
“——当时我怕得要命,就照外子的吩咐回到寝室,关门上锁。开着灯,坐在床边椅子上,本来想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不久就听到沙沙的怪声,我吓得半死,因为那很像蛇在爬的声音,太恐怖了,我正想逃到婆婆房裹,那阵沙沙声却又消失了。
“——看过窗外吗?
“——没有。不过,窗上的栓子已经扣上了。又过了很久,好不容易心情镇静下来后,又听到阿清的呼叫声,于是急忙开门跑上三楼,看到别府先生和阿清站在外子房间门前。
“——你进房后,是否立刻发现那把拆信刀就在那里?
“——是的。
“——是你先生的吗?
“——不是。那把刀是以前的朋友送我的,我平时都珍藏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掉在那里,我也觉得很奇怪。
“——你说的朋友是谁?
“——是一位姓本山的人。
“——接下来呢?
“——事件发生后,我很害怕,就跑到婆婆房间去。婆婆叫我睡她的床,但我一直睡不着,于是就和正在编织袜子的婆婆谈话……
“以上就是弓子夫人的口供。”
“像蛇在爬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我看夫人八成是神经过敏。那个姓本山的人又是什么来历?”
“叫本山太郎,是一家英文报纸的记者。小岛刑警找他问过话了,他昨晚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说,他八点左右出门,在新宿看了一场电影,其余的时间都在逛街散步,十二点多才回到家里。”
“唔,那么,其他那几个人怎么说?”
“秘书别府正夫是这么说的:
“——一开始我并不太担心,因为我想,什么英文恐吓信的,实在滑稽,社长大概稍微有点被害妄想症;而且我巡视过庭院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不过那天我看到夫人似乎很担心的样子……哦,梯子?仓库后面有没有,我没注意到。我只是去确定仓库的门是否锁好而已,并未绕到后面去看。我在客房正襟危坐,注视着走廊,心想这任务真无聊,因而闷闷不乐。后来我听到阿清的叫声……”
“接下来的不用念了。”长山警部抬起头来,说道,“这个人在公司里大概也是个不好惹的家伙,你去调查看看。其余的人呢?”
“初中生说得比较简单。他说,他一直监视着楼梯口,确定没有任何人上三楼。”
“等一等!那名初中生不是看到窗外有火焰吗?他在看窗外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楼梯口吧?”
“不错,这是一段空档,但被害者的房门确实是锁着的。”
“先不管房门的事。屋顶不是有一根烟囱吗?如果烟囱就在小圆窗的上方,那凶手也可能在那边做手脚吧!你刚才说,凶器如果不是那条红色腰带的话,那一定是从现场消失了;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丢进烟囱里去了?烟囱下面就是餐厅的壁炉吧?”
“这一点我再详细调查看看。”
“其他人呢?大概没什么有用的证词吧?”
“都很简单明了。梅子老夫人说,她一直在自己房里织毛线,连那初中生的喊叫声也没听见;那初中生来拿走钥匙后,她也随后跟去,但只走到二楼,就因脚痛而又回到房里;然后就一直和弓子夫人在一起。”
“关于弓子夫人说的像蛇在爬的怪声,她怎么说?”
“她说没听到。这位老太太大概有点重听,不过看来似乎意志很坚强。”
“原来如此。案发后,好像没看到有人在悲伤,这一点也很奇怪,要好好调查一下杀人动机。内部的人就只有这些吗?”
“还有一个女佣,不过据说当时已睡着,什么也不知道。我们赶到后,她才醒来。”
“反正是女佣,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三楼的命案被发现后,那些人都在做什么?”
“弓子夫人跑到老奶奶的房间去;秘书和初中生将房门锁上,跑到楼下餐厅等警察来。这是他们自己说的。打电话报警的是那个秘书。正如主任你说的,似乎没有人感到悲伤,因为案发后,没有任何一个人留在被害者身边。”
“这案子的凶手动作倒很快。现在来看看外部的情形。你调查过那封恐吓信了吗?”
“上面的英文单字贴得很整齐,大概是从英文报纸上剪下来贴上去的,都是些很简单、常见的字。但若要从日文报纸上剪,可能就会比较费工夫。信封和信纸都很普通,随处可买到。收信人姓名地址是用手写的,字迹好像故意写得歪歪扭扭,让人认不出是谁的笔迹,每封都一样,总共只写了两行,收信人是‘雁金’,邮戳是东京市内的新宿或新桥邮局……”
“且慢!只写‘雁金收’吗?这么一来,到底是不是寄给主人雁金玄吉的,不就不能确定了吗?”
“不错,可是,其他人并没有招惹是非,应该不会遭人恐吓才对。”
“那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本山,真的是英文报纸的记者吗?”
“是的。不只是怪信,连那团火焰烧的也是英文报纸。但不能因此就认定本山最可疑,因为被害者是贸易公司社长,当然会看英文报纸,而且秘书别府的英语也讲得很好。此外,雁金家也有订阅英文报纸,老奶奶和那初中生每天都看。”
“外国人方面也要好好调查。信上故意不过文单字剪贴,大概只是想要隐藏笔迹吧!不过因为收信人姓名地址用日文写,所以我总觉得有点矛盾。关于这一点,你去详细调查一下被害者雁金玄吉行船时期的言行事迹,也许有助于案情发展。看来这件案子颇为复杂。”
长山主任说完,露出一种略带嘲讽的笑容,好像在对坂田刑警使用激将法。
2之五·本山太郎的告白
随着调查的进展,坂田刑警的报告更详尽了:
⒃雁金夫妻在结婚的同时,就互相以对方为受益人投保了寿险。
⒄雁金玄吉素行恶劣,履历中不明之处甚多(尚在调查中)。所有家人都说,他时常对弓子夫人拳打脚踢。
⒅弓子夫人和本山太郎曾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爱侣,银质拆信刀为当时本山送给夫人之礼物。
⒆梅子老夫人对赘婿玄吉毫无好感,甚至怀疑其已故独生女(被害者的前任妻子)之死因与玄吉有关。然其独生女经查乃因心脏病致死。
⒇别府正夫(秘书)有瞒著社长挪用公款的嫌疑。
(21)安原清(初中学生)极可能是梅子老夫人打算将来收为养子而从乡下接来的远亲。这个少年对弓子夫人的处境遭遇非常同情。
(22)多位证人证实,本山太郎满心憎恨那夺走其爱人的雁金玄吉。
(23)外国人方面,目前还查不出线索。
“好像每个人都有谋杀动机哩!”长山搜查主任说著笑了,“抱歉,因为我觉得很好笑。弓子夫人、旧情人本山、老奶奶、秘书,甚至初中生安原,都有杀人动机。对了,那个烟囱调查结果如何?”
“那是主任你多虑了。”坂田刑警也跟着笑,“因为当天晚上天气很暖和,所以餐厅壁炉没生火。我们也找不到烧过任何东西的痕迹。”
“是吗?那个烟囱到底能不能让一个人通过?”
“好像不行。无论是烟囱还是小圆窗,我们都查过了,连那初中生安原都没办法通过。看来我们已经走入死胡同,无计可施了。”
主任好像又要讲讽刺的话,但就在此时,负责调查外部关系的小岛刑警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说:“主任,本山终于打算坦白招供!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招供?”主任叫道。
“应该没错。那团火焰附近有一些鞋印,和他的完全相同,而且当晚十一点多,有人看到他出现在电车的车站,所以一定是他干的没有错!”
坂田刑警露出遗憾的表情。不久,本山太郎被带进来,他脸色不佳,但步伐显得很有生气。
“请你坦白说出所有真相吧!”主任以和蔼的口气说。
“好,我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是弓子干的,担心得不得了,但刚才听了刑警先生的一番话,知道弓子应该没有嫌疑,所以才安下心来。你们大概都知道,我以前和她很要好,她嫁给别人,令我伤心欲绝。我恨她,却又无法对她死心,爱恨交加之下,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就在十三日那天的傍晚,我收到了弓子寄给我的一封限时信。那是她结婚以后第一次写信给我。”
“你说什么?”小岛刑警问。“那封信你带了吗?”
“信上的内容大意是这样的:
“——我对不起你。如今我遭受百般虐待,求救无门,逃生无路。你若还记得今天这个日子,就请于今夜十一点来我住处。仓库后面有个梯子,你用梯子爬到二楼我的卧室窗外,再敲敲窗子即可。我的房里点着灯。我丈夫在三楼,所以不必担心会被他看到。”
“那封信呢?”刑警伸出手来催促他。
“信上最后又补充说,看完信务必烧掉,以免成为证据。所以我就照做了。”
“可恶,”刑警大嚷。
“笔迹你认得吗?”坂田刑警从旁问道。
“当时我认为是弓子的没错。我考虑了很久,最后终于决定去见她,于是出门。到达车站时大约是十点半。我偷偷溜进她家大门,正往那个小仓库走去时,看到庭院角落有一团火在烧,我吓了一跳,跑过去看,但周围却没有人。”
“真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吗?”
“是的,除了那团火之外,四下黑漆漆的。二楼有个看来像寝室的房间,透过窗帘可以看到有灯光,四周围一片寂静,我开始感到害怕……”
“然后呢?”急性子的小岛刑警追问道。
“我突然想到那可能是陷阱。我开始思考,那封信真的是弓子写的吗?那未免太超乎常理了吧?听说雁金玄吉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人,会不会是他设下陷阱要害我?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危机四伏,于是决定先回家再说。”
“回家?真的立刻回去了吗?”
“是的,一步也没有再往前踏。我说的全是实话。”
小岛刑警哼了一声。主任接下去问道:“刚才你说,信上写著‘若还记得今天这个日子’,那是什么意思?”
“三月十三日是当年我和弓子海誓山盟的日子。”本山抬头挺胸,昂然说道。
“那么,利用这个日子就可以引诱你去了。知道此事的还有谁?”
“弓子以外的人吗?唔,不晓得雁金玄吉知不知道,不过,像他这种恶魔般的男人,一旦知道的话……”
2之六·恶魔的计划
然而,本山太郎的告白对案情并无帮助。弓子夫人坚称从未写过那封限时信,案发当晚也绝未打算和本山在窗口相会。小岛刑警虽扬言一定要找出反证给她看,但就算证明了本山真的曾以梯子爬到二楼寝室窗口和她见面,也无法找到上三楼杀掉雁金玄吉的方法。
“问题在于凶器。”长山搜查主任说,“假定凶手潜入房间后,并不是用那条腰带杀人的,那么凶器是什么?又消失到哪里去了?还有杀人的方法究竟为何?就是这些问题。我看还要再度彻底搜索一次雁金家。如果凶手是内部的人,那凶器应该还在里面才对。”
“虽说是凶器,也只不过是一条带子而已嘛!”坂田刑警好像很泄气似地发牢骚。
“不错!但是,凶器一定和杀人方法有密切关联。眼睛睁亮点,快去搜查吧!”
这次主任亲自督军上阵,将雁金家所有场所以及家人的全部物口叩全都再度调查一遍,结果却找出了一件令人万分意外的东西,导致整个案情完全陷入五里雾中!
雁金玄吉所住的那间三楼“船舱”中有巧妙设置的机关,墙内有个秘密橱柜,从里面找出了一张纸,上面写著:
三月十三日。知道这个日期的应该只有弓子一人。英文恐吓信其实是针对弓子而来的,但直到案发为止,谁也不知道此事。
也就是说,恐吓弓子的一定是M。
前一天将最后一封恐吓信寄出去。
看完信后,中午以前出门。寄限时信给M。带B回家。
弓子在寝室,B在其对面房间,阿清在我隔壁的房间监视。
十一点,M来到寝室窗口。弓子很吃惊,她什么也不知道,立刻叫M回去。
但是,不管她讲得多小声,事后B大概还是会作证说有人来过吧!
打开小圆窗(正下方就是寝室的窗户),确定M不在后,将事先准备好的带子放下去。带子是弓子的,结了一个绳圈,再将弓子的拆信刀固定在绳结上面,让绳圈保持圆形。
垂下带子后,用刀子的部份去敲寝室玻璃窗。弓子会以为M又回来了,于是打开窗户。此时要将带子拉上来。弓子应该不会往上看,只会探出头找M。此时放下带子,套住弓子的脖子,用力拉紧,一直勒到她死掉再放手。弓子会倒在寝室中,刀子会掉在她脚边,或者掉在外面地上。
凶手是谁?就是M。拆信刀是M送给弓子当纪念品的,而且弓子的脖子上缠着自己的腰带。
动机是:因对方变心。故由爱生恨。恐吓信可证明此点。弓子的限时信就变成是M编造的,不过,他大概也已经烧掉了。
此乃是‘完全犯罪’!
(译注:“本山”的日语拼音第一个字母是M;“别府”的第一个字母则是B。)
2之七·几个疑问
“我本来以为弄明白了,现在又完全搞不清楚了。”
坂田刑警对主任说。
“是呀!就算被害者变成加害者,然后完全依计行事,我还是想不通,而且这样反而更难解释。本山口中的‘恶魔’居然就这样被人将计就计打倒了!”
“不过,根据这份备忘录,总算明白杀人的方法了。”
“什么?请你说明一下!”
“也是利用了那个圆形窗户,趁玄吉伸出头来时套住脖子拉紧。如果凶手没有进入房里行凶的话,就只有这个可能性了。所以我想,凶手大概是站在屋顶上行凶的,可以藉烟囱支撑身体。”
“支撑?那种场合,若不将自己的身体紧紧绑在烟囱上,是很容易掉下来的,根本无法行凶。那么,绑住身体的绳子和勒死人的凶器究竟到哪里去了?备忘录中提到用拆信刀使绳圈保持圆形,真是妙计,但这些道具在事后要如何安置呢?”
“别这么吹毛求疵嘛!”
“能爬上屋顶的,只有那初中生和秘书。当初中生被那火焰吸引住而从椅子上站起时,椅子会发出声响来,于是秘书就赶紧爬上屋顶。当初中生大声喊叫时,他就从屋顶上直接下来,而不是从二楼爬上去。如果凶手是那初中生,那他要爬上屋顶就更简单了,但还是不知道凶器在哪里,而且那团火是谁烧的?这一切到底要怎么解释?”
“我再慢慢想一想好了。”刑警搔着头赔罪。
“我有预感,这个案子恐怕会成为破不了的悬案。”
搜查主任看着部下,以安慰的口吻说。
不久,本山太郎因罪证不足而获释,命案果然如主任所言成了悬案。这年冬天,战争开始,所有调查工作都中止。两年后的春天,已成为寡妇的弓子和转任情报局工作的本山太郎结婚。别府正夫被征召从军,战死于菲律宾。当安原清升上高中,搬进学校宿舍后,老奶奶搬到阿清的故乡躲避战火,大战刚结束时就去世了。托人看守的雁金家宅邸则因遭受空袭而完全烧毁。
于是,这件陈年旧案的真相就永远成了一个迷。
3之一·船长的推理
“写得不好,词不达意,不过关于线索资料的部份,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写出来了。”船医朗读完毕后,抬起头来看着其余三人说,“当然,因为我不晓得凶手是谁——虽然我多少有点头绪——所以也可能将真正重要的线索遗漏掉:不过我后来结识了那位坂田刑警,所以又从他口中听到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
船医说话的态度似乎很轻松,其余三人在聆听时也都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船长靠坐在沙发上吸雪茄;事务长双手抱头看着地上;古典学者则紧闭双眼,身子一动不动,连香烟快燃到手指都没发觉。
“喂,大家说说自己的看法吧!”船医说。
首先发言的是船长。
“根据我的推理,凶手是……”船长说到这里,弹掉雪茄的烟灰,停了一下。
“别装模作样了。”船医笑着说。
“……就是你!也就是那名初中生!”
“别吓唬我了。”
“听我说。因为你算是他们家里的人,知道老奶奶那里有备用钥匙,因此在傍晚时就去偷拿到手。”
“然后就偷偷打开雁金玄吉的房门,潜入房间内,是吗?”
“不是。我的推理可不是这么简单。你并没有使用钥匙,而是先敲门,说有怪事发生:因为你只是一名初中学生,所以雁金玄吉并未放在心上,就让你入内。然后你向他说,庭院中有火焰,还有个可疑的家伙在院子里徘徊。雁金玄吉便走到小圆窗旁向外眺望,于是你趁他不注意时用一块木板从后面向他猛敲下去。”
“那块木板是哪里来的?”
“就是案发后警方再怎么查也查不到的地方——根据我的想法,那块木板其实就是桌子的抽屉!”
“真是与众不同的卓见呀!”船医嘲弄道。
“喂,别笑我。桌子抽屉拉出来的话,就是一块硬实厚重的木板了。有桌子的地方必定有抽屉。当时你很快地拉出抽屉,用力一击,他应声倒地,然后你以红色腰带将他勒死,再将腰带放到他的右手,让他的手指握住。然后你将抽屉归回原位。如此一来,警方就弄不清楚凶器到底是什么了。因为头部的伤绝对不是致命伤。接著,你跑到走廊上,用事先准备好的钥匙将门锁住,再大声喊叫。楼下的人来了之后,大不开门本来应该将门撞破,但恰巧弓子夫人想起还有备用钥匙,于是叫你去拿。你跑到老奶奶房间,装出从那里拿出钥匙的样子,再拿着本来就藏在身上的钥匙跑回三楼。就这样骗过了所有的人。”
船长说完,仰头露出愉快的笑容。
“原来我就是凶手吗?”船医说得好像很可怜的样子。
此时,事务长和古典学者同时抬起头来。
“这种推理太幼稚了!”事务长大声道。“伊丹教授,请等一等,让我先来反驳他。请问船长,你要如何解释那团火焰?火焰一定要确实存在,雁金玄吉才会望向窗外吧?而且,因为二楼有秘书在监视,所以要从三楼跑到楼下庭院烧报纸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火焰是另一回事。”船长以平静的态度回答,“火是那个叫本山的人引燃的。他被那封限时信诱来,但他来到庭院时,想到用梯于爬上去实在不妥当,于是就在院子里烧报纸,想用火焰引出弓子夫人,让她去庭院和他相会。也就是说,那火焰只是偶然的巧合么。”
“哦,真是牵强附会呀!照你这么说,那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报纸可烧?还有汽油呢?所以说呀,船长,那绝对不是偶然的巧合。伊丹教授,你的看法如何?”
“火焰是另有玄机的。”古典学者简洁地回答。
“还有,照那种杀人方式看来,实在不是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所能做到的。”事务长以兴奋的语气说,“雁金玄吉是水手出身的,也就是说,像我们一样,是个健壮的男人,就算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也不会就那样立刻晕倒。他头部的伤显然是被勒死后倒地时撞出来的。不是先殴打再勒死,而是先勒死才撞到,所以你应该是清白的。”
事务长说著,向船医点点头。
船医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那么,就请事务长来说说你的推理吧!”
3之二·事务长的推理
“不管是勒死还是敲昏,都不是女人或小孩能做到的。虽然我未曾经验过,但我想,要勒死一个大汉,需要很大的力气。”事务长说,“因此,初中生、弓子夫人、老奶奶都不可能。其余两人当中,因为本山没有办法接近被害者,所以就只剩下秘书别府一人。他就是凶手!”
船长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好像很遗憾,似乎想要插嘴,但事务长立刻接下去说:“只有他才能烧出那团火焰来。因为他在二楼,弓子夫人的寝室房门已关上,而且一楼的老奶奶耳朵重听。他不但占了地利之便,对那些脚印也有很好的借口。他烧报纸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初中生的注意,让楼梯口暂时无人看守。他趁隙很快地爬上屋顶,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绑在烟囱和自己身上,然后下降到三楼那个小圆窗的正上方。”
“且慢!”船长似乎已按捺不住,插嘴道,“那条绳子是哪里来的?”
“那还不简单。”事务长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继续说明,“我在想,这个别府既然是柔道二段,那就一定是个爱好运动的人,所以一定有丰富的登山经验,既然是登山专家,那么就一定能将很长的绳索巧妙地捆成一束,放在皮箱中。因为他是秘书,所以随身携带一个皮箱也是不足为奇的。当天他大概也带了一个皮箱前往吧?”
“但是,警方应该会查看那个皮箱里装了什么东西的。”船长说。
“这一点,他还有一个妙计。刚才说到:他让自己悬垂在三楼窗户的正上方,等待雁金玄吉伸出头来,然后将那条绳子的一端套在他脖子上拉紧。事后,他用攀登岩壁的方式爬到烟囱旁,再解下绳子——他的妙计就是:将绳子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腰部和胸部,再用衬衫和长裤掩盖,如此一来,凶器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了。然后等那个初中生!啊,抱歉,也就是你——的喊叫声传来,再从梯子上爬下来,假装是从二楼跑上来的样子,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我可不知道别府先生是不是登山专家呀!”船医说。
“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绳子缠绕在自己身上吗?”船长露出十分怀疑的表情说道。
“伊丹教授,你的看法如何?”事务长好像有点担心似地问道。
“这个说法的确有点勉强。”古典学者回答,“那位少年被窗外火焰吸引注意力,此事纯属偶然。因为就算这是秘书有意设计的,而且火焰真的如他所愿吸引了少年,当他从烟囱上垂降在半空中时,少年也很可能还注意著窗外。虽然少年应该不会将头伸出窗外,但如果稍微留意一下的话,很可能就会发觉有个大汉悬垂在屋外墙上,或者正在邻房窗外勒紧雁金玄吉的脖子。如此一来,秘书所冒的危险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如果他要谋杀一个人,当然要冒险了。”
“杀人之后,自己也被判死刑,这样他也甘心吗?既然连绳子都准备好了,难道不会更谨慎行事吗?”
“当时我除了那团火焰外,并未看到窗外有任何异样。”船医说。
“我认为,所有的杀人凶手都愿意冒很大的危险去行动。”事务长说。他看来好像还不死心的样子。
“其实,我自己也有一些想法。”船医向著伊丹英典说。“不过,我也认为冒险对凶手而言是必要的。”
“愿闻其详。”古典学者说道。
3之三·船医的推理
“我认为我婶婶,也就是弓子夫人,老早就已发觉将有大祸临头。因为那封寄给‘雁金’的恐吓信虽是用英文拼成的,但语意暧昧模糊。她一定认为恐吓信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自己。那么,有可能恐吓她的。不是本山就是她丈夫雁金玄吉。可是,本山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另一方面,雁金玄吉是个可怕的人物,两人结婚,也非出于真心相爱。她愈想愈害怕,整天提心吊胆。当三月十三日那封最后的恐吓信寄来时,她已完全确定就是丈夫想要杀掉自己——虽然她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
“哦,是有这种可能性没错。”伊丹英典说。
“于是弓子夫人就寄限时信给本山。那一定是一封恳切无比的紧急求救信。因此,本山必定接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弓子夫人的亲笔函,另一封是雁金玄吉伪造的信。本山看完信后,必定认为事态严重。伪造的信上说是十一点,本山就提早到达,大概是在秘书巡视庭院完毕后就到了,然后他利用梯子爬到二楼夫人的寝室。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本山的不在场证明会不明确了。虽然他曾作证说他在八点出门,而在十点半左右,也就是电影散场后才去雁金家,但我认为这些很不可靠,看电影的那段时间必有蹊跷,我想那时他必定已动身前往雁金家了。”
“你这么在意不在场证明,一定对侦探小说颇有研究吧!”伊丹英典笑着说,“那么,这对才子佳人相见后又如何?”
“我想是这样的:首先,本山在二楼寝室窗外将梯子举高一点,然后弓子夫人用腰带将梯子绑在窗户上。这工作要大费手脚,也就是要冒很大的危险,但因此时庭院中尚未燃起火焰,所以不会被我发觉。无论如何,屋外当时是一片黑暗。梯子的中段被固定在二楼寝室窗上后,上段就可到达三楼的小圆窗下面。于是本山拿着腰带的一端爬上三楼,趁雁金玄吉从窗户伸出头来时,用腰带勒住他的脖子。这条腰带和后来在雁金玄吉右手上面发现的腰带并不是同一条。接著,雁金玄吉就靠在小圆窗上断气了。然后本山将那段腰带留在死者脖子上,再从梯子下到二楼来。他们两人合力解开梯子,放到一楼地面上。接着本山再爬下梯子,然后将梯子放回仓库后面。”
“那火焰呢?”船长问。
“那是有用意的,是将弓子夫人的信和雁金玄吉的假信一起烧掉时产生的火焰。虽然假信不必烧掉也没关系,但大概是因为太匆忙,所以干脆一起烧了。本山将旧报纸和信一起点火后,就立刻逃走。等不久后我发觉有火焰时,他已逃远了。然后,弓子夫人在二楼用力拉那条腰带,将原来还缠在雁金玄吉脖上的另一端扯下来。于是雁金玄吉的身体就顺势倒在地上。弓子夫人将带子全抽回二楼,然后收起来。此时我听到重物倒地声,跔到邻房门前——所以,后来在雁金玄吉脖子上并没有看到凶器。”
“这么说来,”船长说。“就是有共犯了。”
“不过,这些都是我现在才想到的,以前我没有这种想法。”
“我认为,关于火焰的部份,你的说法有漏洞。”事务长批判道,“应该没有必要在杀人后就立即将那信当场烧掉吧?”
“如果他被抓到时身上带有那信,那事情就严重了。因为他不想连累弓子夫人……”
“那梯子真的可以顺利绑在二楼和三楼之间吗?”船长说,“伊丹先生看法如何?”
“嗯,岩壁攀登术也好,梯子也好,虽然都有可能做到,但要如何保证雁金玄吉到时候一定会将头伸出窗外呢?”伊丹英典说。
“那大概是因为,”船医答道,“雁金玄吉随时在注意弓子夫人的动静,所以当然会常常探出头去看。”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打算从窗户袭击弓子夫人呢?”
“因为他那份杀人计划书……”
“但是夫人应该不知道他的计划吧?问题就在这里。夫人很害怕没错,但她不知道凶手会用什么方法来杀她,如果知道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当她看到腰带从上面垂下来时,只要大喊救命就行了;或者事先请秘书当证人也可以:要不然干脆向警方告密,请警察预先埋伏在现场也行。但事实上,夫人显然不知道凶手会用何种方式来杀她,因此一定也不知道雁金玄吉是否会在适当时机从窗户伸出头来。所以说,不管是从上面屋顶下来,还是从二楼上去,只要接近三楼窗户,对凶手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
“我真是不明白!”事务长以兴奋的语气喊道,“让我们来听听压轴主角的意见吧!名侦探伊丹英典教授,你认为凶手究竟是谁呢?”此时,在座几个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那位古典学者的身上。
3之四·伊丹英典的推理
戴著眼镜的伊丹英典睁大眼睛,徐徐——在这种场合下似乎很适合用徐徐来形容——开口道:
“资料都齐了,尤其是连雁金玄吉的杀人计划书都有了,所以凶手是谁,也已经很清楚了。也就是说,除了这个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可能是凶手。”
“那么,凶手只有一个人吗?”船医插嘴道。他的声音听来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刚才事务长的结论是说,女人和小孩没办法杀死一个大汉,而且也没有人能从外部侵入,所以凶手一定是秘书。这种‘消去法’是以肉体的力量作为判断标准,但却弄错了关键重点。用消去法是很好,但最重要的是抓住关键。”
“那关键是什么?”事务长追问道。
“是钥匙、火焰和杀人计划书。不过钥匙和那秘密橱柜以及杀人计划书也有关联,所以也可以说只有火焰和计划书两项是关键。首先来看火焰。火焰的秘密,你们大家都想错了。我们来用消去法试试看:不可能到庭院中烧报纸的,首先是弓子夫人,因为秘书在走廊上看守着;其次是那初中生,理由相同。就是这两个人不行,但如果弓子夫人从窗户垂下带子,再沿着带子爬下来;或者初中生从屋顶上用同样的方式爬下来,那他们两人也是可以在庭院中烧报纸的。可是我想,这两个人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何况点火后还要爬回原来的地方,需要大费工夫,因此我将这两人排除在外。这样一来,就剩下本山、秘书和老奶奶三个人了。虽然老奶奶有风湿痛,行动不方便,但也不是不能走路。因此仍必须视为嫌犯。其次来看雁金玄吉的‘杀人备忘录’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被害者本来应该是弓子夫人,但事实上却不是。换句话说,凶手事先看到了那份备忘录,知道了雁金玄吉的杀人计划。当天晚上分配各人工作和位置的,就是雁金玄吉本人;像秘书待在二楼、弓子夫人待在寝室裹等,都是他分派的,而且那时候大概已经是九点左右了。假定秘书和初中生都被派在餐厅看守,那他们两人就别想溜去做什么事了。如果他们两人分别被派在不同的地方,那船长和事务长的推理才可能成立。但是,他们是否会被派在不同的地方,在九点以前应该无法知道。虽然雁金玄吉很可能会到三楼的‘船舱’中去,但也可能说要和夫人一起待在二楼寝室。不过实际上,雁金玄吉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分配了各人的位置。因此,只有在当晚九点以前就已确知这件事情的人物,才能拟定谋杀雁金玄吉的计划。这里就牵涉到备用钥匙的问题。外部的人不知道备用钥匙的存在,知道的只有弓子夫人、老奶奶以及初中生三人。火焰问题中有三名嫌犯,钥匙问题中也有三名嫌犯,其中相同的人物就是——”
“是老奶奶!”船医大叫道。
“她的确很可疑!”船长和事务长几乎同时喊道。
“光说可疑是不行的呀!”伊丹英典说著,一边微笑一边按熄香烟。“这三个人都能趁雁金玄吉不在家时以备用钥匙进入他的‘船舱’中。但是,最重要的杀人计划书是放在秘密橱柜中,连警方都不容易找出来。知道那里有秘密橱柜的,恐怕只有这幢建筑物的设计者吧?或者是和设计者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老奶奶!”
“难道雁金玄吉不知道那个地方不太安全吗?”船长问。
“因为雁金玄吉是自己发现这个秘密的,所以大概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认为别人都很笨,一定不知道有这个秘密橱柜。而且老奶奶的存在对他而言,可能是个盲点。大概是犯罪者特有的虚荣心或自负心理使他产生这个盲点!不过我们退一步来看,假定任何能够使用那些备用钥匙的人都可以找到那份杀人计划书,那事情将会如何演变呢?如果初中生发现了,一定会去找弓子夫人商量?因为他好像很喜欢夫人。”伊丹英典说到这里,斜眼看着船医,“而且,这位初中生无论再怎么有侠义心肠,大概也无法单独想出杀死雁金玄吉的计策吧?再来假设是弓子夫人发现了杀人计划书,就如我刚才说的,因为她已能够事先知道丈夫动手的地点,也就是可以让丈夫以杀人未遂的罪名当场被捕,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将他杀死。另一方面,从心理上来说,也只有老奶奶有杀人动机。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独生女是被女婿谋害致死的;她很疼爱弓子夫人;而且也很同情夫人和本山这对昔日的情侣。也许她认为,自己对不起他们两人,所以就替他们杀掉雁金玄吉?她可能认为这是正当防卫。不必和任何人商量就能动手杀人的,也就只有老奶奶了。”
“我实在不敢相信。”船医说,“那她是用什么方法杀人的呢?”
“第一封英文恐吓信是一切事情的开端,老奶奶最初置之不理。但三月十三日那封恐吓信出现后,她大概就已发觉的确事有蹊跷了。雁金玄吉的态度令她感到纳闷,因此她趁着那天中午玄吉外出不在时,用备用钥匙进入他的房间,找到了那份杀人计划书。大吃一惊之下,她开始思索对策,然后很快下了决定。唔,你们猜她当时做了什么?”
“猜不出来呀!”船医认输了。
“老奶奶不是时常在织毛线吗?还有,那个‘船舱’的小圆窗不是有向内外两侧各凸出一点五公分的铁框吗?老奶奶所做的,就是用手上的毛线在圆框向外凸出的部份捆了一圈,然后在毛线两端绑上稍重的物体使之下垂。两条下垂的毛线,从外面望向墙壁时大概也看不出来?接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那条从上面垂下来的毛线绑在房间窗户上。由于老奶奶的房间是在餐厅隔壁,所以毛线会呈斜斜的状态。然后她开始拚命织毛线,一直织到晚餐时间为止,终于织成了一条宽约零点六到一点五公分的带子。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大家都已回房后,老奶奶就将织好的带子两端分别和窗上毛线的两端绑在一起,再慢慢拉毛线,让织好的带子上升到三楼圆窗上。这就是弓子夫人听到的、像蛇在爬似的声音的来源,这种手法和罪犯逃狱时常用的‘绳梯脱狱法’极相似。于是,这条一点五公分宽的柔软带子就成为非常便利的杀人武器。到了十点半——因为雁金玄吉的杀人计划书上写著:十一点,M来到寝室窗口气所以要提早动手——老奶奶来到玄关,穿上秘书的鞋子,走到庭院中,拿出一叠英文报纸,淋上汽油,点燃火焰,然后回到房里熄了灯。本山的证词说,除了二楼寝室外,其余的地方一片黑暗。但实际上,因为老奶奶一直在织毛线,所以她的房间本来应该是亮的。为什么她回房后要关掉电灯呢?因为她必须打开窗子,站在窗户旁边偷偷观看三楼的动静,所以她害怕此时自己的影子会映照在庭院中。接下来是火焰的用意。火焰的第一个作用,就是要向本山警告有危险。本山如果来了,一定会掉入陷阱,如今只有这个方法可以通知他。因为每个人都会害怕火焰,所以这个方法也真是妙计。第二个作用就是要让雁金玄吉坐立不安。当时雁金玄吉一定一边看着时钟,一边拿着那条绑了拆信刀的红色腰带在等候。可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本山来,下面寝室的窗户也一直没打开,然后又见庭院有火在烧,于是他就把头伸出窗外打算看个仔细。从心理上来看,他大概会将头部‘完全’伸出窗子外吧?第三个作用是,火焰的亮光可以让老奶奶看清雁金玄吉是否已经伸出头来。接下来,老奶奶开始拉动织好的带子。她在这里也事先做了手脚。因为三楼和一楼虽然都在同一平面上,但却不一定可以将挂在窗框上的毛线带子顺利拉下来,因此老奶奶就先把那条毛线带子的一端固定在窗上,然后将另一端穿过一个水壶的把手,再绑在窗户上。就算没有水壶,只要有一个稍重的东西,上面有把手的就行了,像花瓶也可以。她拿著水壶,望著三楼。当雁金玄吉的头部完全伸出窗外时。她就将水壶用力抛出去——尽管往远的离墙壁的方向抛去,同时用力拉扯那条毛线织成的带子。这样一来,因为那条带子会从靠墙壁的方向被稍微拉往靠庭院的方向,所以就会从小圆窗的窗框上方滑落下来,于是正好套在雁金玄吉的脖子上。雁金玄吉虽然伸出头去看,但手上还拿着那条红色腰带,身体和手都还在窗户的内侧,因此当他被毛线带子套住脖子后,就想立刻转过头去,同时用手去抓带子,想将带子从脖子上扯下来。似这样一来脖子正好被带子紧紧绞住。老奶奶只需用力握住毛线带子的一端就行了,虽然她没什么力气,但被害者最后会被他自己的力量勒死。不久,老奶奶松开双手,水壶此时也已沿著带子滑回手边。然后她将带子的两端从窗上解上来,将水壶放在地板上,再用力拉扯带子的一端,将带子抽回一楼,此时雁金玄吉就往‘船舱’的地上倒下去。老奶奶将毛线带子全部抽回来后,就从其中一端开始拆解,然后还原成原来的毛线团。如此一来,谁会想到那些柔细的毛线竟然是凶暴的谋杀工具呢?最后,老奶奶又花了一整夜,将那些毛线织成袜子送给弓子夫人。
“——以上就是我的推理。我想这位老奶奶的做法是很公正的,因为她并没有嫁祸给任何人,而且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做到完全犯罪,但她却不做。她只要将雁金玄吉那份杀人计划书毁掉,就可以达到完美无缺的完全犯罪,但她并没有。这大概不是出自犯罪者的虚荣心,而是为了帮助本山吧!因为本山既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将那封假冒的信烧掉了,处境可说是十分危险:但如果让雁金玄吉的杀人计划被警方查到,那么本山显然就可以摆脱嫌疑了。老奶奶甘愿自己冒极大的危险,也要让本山能够和他所爱的弓子夫人生活在一起,因此我认为,她真是一位足以令人尊敬的凶手。”
伊丹英典说完,以十分同情的眼光望着船医那张茫然若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