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凶猛的鹿。回想天界里的鹿,每一只都温柔慵懒,安于现状。
那是一只母鹿,发了疯似的用脑袋与嘴,以及受了伤的前蹄,将眼前这只体积不到它一半的小野猪朝悬崖边上拱。
这应该是一场没有悬殊的打斗,野猪再小,也是野猪,发起狂来能咬死豺狼虎豹的兽。一只食草的、天性温驯的母鹿,没有道理活到现在,并且是以一个攻击者的姿态。
飞腾的尘土中,他眼见着母鹿将它的敌人一点点推向死亡线,麻烦的是,这头野猪的战斗力实在让人失望,看起来,它并不想打架,只想摆脱,每个动作都透着那么点犹豫与歉疚。
一块块碎石,因为它们的逼近,从崖边不断坠落,粉身碎骨地砸向下头的深涧。
只要母鹿再努力前进一步,它的目的就能达成了,野猪已被它逼到了危在旦夕的边缘。
一根手指,轻轻触到了鹿的背脊,一个透明的气泡,把这愤怒的家伙包了起来,轻飘飘地带离了崖边,落到安全的地方。
气喘吁吁的野猪呆看了他半晌,诧异地问:“瞎子?怎么是你?”
“天气好,出来山里散个步,却遇到一只差点被鹿逼死的野猪。”他笑看着它。
“你……你看见了?”他更惊讶了,脚下一滑,差点滚下山去。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瞎子。”他往后走了两步,“我要是你,就不离悬崖那么近了。”
阿松赶忙往前窜了几步,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结巴着问:“你、你,你什么都看见了?”
那一头,困在气泡里的鹿嗷嗷地嘶叫着,又撞又踢。
“野猪跟鹿,结怨了吗?”他问。
阿松垂下头,沉默。
“看来我是多事了。”他点点头,“我这就把鹿放出来,你们该怎样还怎样。”
“不要。”阿松仍然没有抬头,“我不想跟它打架,不想咬死它,也不想被它弄死。你能把它送到一个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去吗?”
“这座山很大呀,难道装不下你们俩?”他故作不解。
阿松犹豫了很久,轻声道:“我把它的孩子引到了猎人的面前。”
哦,这就对了,英勇的智巍带回来的战利品。他还记得那头小鹿在血泊中的样子,也记得这位猎人脸上自豪的笑容。
就算是一头温驯的鹿,也会被绝望与愤怒变成充满力量的怪物呢。
他走到母鹿面前,伸出手往它的脑门上轻轻一拍,这大家伙顿时安静下来,在他又默念了一句咒语之后,眼前的气泡“啵”的一声消失,连根鹿毛也没留下。
“好厉害的法术!”阿松满眼愕然,跑到气泡消失的地方,转着圈儿东看西瞅,“它去了哪里?”
“你以后都不会存在于它的记忆力,所以,也别管它去了哪里。”他低头看着这个在脚边乱走的家伙,突然很正经地喊了一声,“阿松。”
它停下来,抬头望着他。
“开春之后,智巍就要跟山那边的飞云成亲了。”他异常直接地说道。
一阵冷风吹过,阿松眨了眨那双小小的眼睛,说:“我知道。”
轮到他小小地惊讶一次了:“你知道了?”
阿松平静地说:“抱歉,上次我说谎了。他还不是我的夫君。”
“我知道。”
“我猜,你就是他跟我说过的、突然跑到村里的‘高人’?”
“他的原话,应该说我是骗吃骗喝的高人吧?”
阿松“扑哧”一笑,话锋一转:“春天,不是还没到吗?”
“确实还没到。”他越发觉得这只野猪有意思,“你打算做些什么吗?”
阿松没有回答,而是围着他的脚绕了好几个圈,一副思索的样子。
片刻之后,阿松站到他正对面,仰头反问道:“你是神仙吗?我分辨不出人与神仙,请不要对我说谎。”
“答案很重要?”
“嗯。”阿松用力点头,“如果你是神仙,才不会以为我是一只做白日梦的妖。”
“好吧。”他蹲下来,打量着这只狼狈不堪的野猪,“我是天界来的神仙,不骗你。”
阿松的眼睛顿时亮了,居然一下子立起来,激动地把前蹄搭在他的膝盖上:“那你一定认识月老吧?!那个尊贵无比、掌司天下姻缘的大神!”
“这个……”他短暂犹豫了一下,“见过几次。”
“太好了!一定是上天听到我的祈祷了,然后把你这样的贵人送到我面前。不不,是贵仙。”阿松更激动了,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
“我的身份对你有什么帮助吗?”他越来越好奇她在打什么主意。
“嗯……”野猪居然也扭捏害羞起来,“如果你现在有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有空,当然有空,他跟葵颜说好了,他留在村里继续“玩”,葵颜去继续查探与失踪同僚有关的蛛丝马迹,七天之后还在村里碰面。当然,在这期间,他再也不向村长要汤喝了。
他非常乐意地接受了阿松的邀请,跟着它一路往山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