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作品:冰与火之歌III:冰雨的风暴 作者:乔治·马丁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这条路通往荒石城,绕两个弯才上山顶。杂草丛生、多石崎岖,好的时节尚且难走,经过昨晚那场雪,泥泞劲儿就别提了。真反常,河间地居然秋天降雪,梅里阴沉地想。当然,雪下得不大,过夜之后,太阳出来,便尽数融化。但不管怎么说,梅里仍觉得是个坏兆头。前段时间的大雨、涨水、劫掠和战争,已让人们接连失去两次收割的机会,现今连第三次也几乎就要错过。对河间地而言,若是冬天迅速到来,几乎肯定会发生饥荒。许许多多的居民将填不饱肚皮,甚至活活饿死。梅里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其中一员。就我这身运气,这不是没可能的,我从来就没有运气。

    在远古要塞的遗址下面,斜坡底部有一片浓密的森林,几十个土匪或许就藏在里面。他们该不会正瞅着我吧? 梅里仔细观察,但除了松树和灰绿色的哨兵树,以及它们之间的金雀花、蕨类、大蓟、莎草和黑莓丛以外,什么也没见着。山下则布满细瘦的榆树、樗树和胭脂栎。没发现土匪,不代表没有危险,土匪总是躲起来偷袭正派人。

    说真的,梅里痛恨森林,更痛恨土匪。“土匪毁了我一生。”每每醉酒后,他如此抱怨。父亲常责备他贪杯,喝高了又吵。父亲说得没错,他可怜兮兮地想,生在孪河城,总得有点特征,不然很容易被人遗忘,可是呢,成为城中最大的酒鬼对前途实在无甚助益。我梦想当上天下无双的骑士,诸神却无情地摧毁了我的神经。算了,难道喝酒都不行吗?至少喝酒可以抑制头痛。我的老婆刁钻泼辣,我的父亲鄙视我,我的孩子又净是些无能之辈,除了喝酒,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就头痛。早餐时灌下两大角杯麦酒,出发前喝了一小杯红酒,但对他而言,这远远不够。梅里觉得眼内鼓胀,耳朵里似乎有雷霆轰鸣。很多时候,头痛发作得如此剧烈,使他忍不住涕泪齐流,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黑暗的房间,躺上床用湿毛巾盖住眼睛,同时在心底狠狠诅咒自己的运气和那造成这一切的无名土匪。

    他越想越焦虑,头也似乎越来越痛。假如我把培提尔平安带回,或许就会转运。他带了钱,只需爬上山顶的荒石城,在遗迹中会见那帮该死的土匪,做好交换就成。付付赎金,很简单,千万别搞砸了……可他的头真的好痛,连马也骑不稳。不行,日落时必须到达山顶,那是说好的时间,可不能蜷在路边哭泣。梅里伸出两根手指揉揉太阳穴。再绕一个弯,山顶就到了。前几天,当消息传来时,他二话不说,自告奋勇请求担下付赎金的任务,父亲先眯眼瞥他,“你?梅里?”接下来从鼻孔里哼出一串嘲笑,“嘿,嘿,嘿。”那是父亲招牌式的笑。到头来梅里居然得多次恳求,才得到这袋该死的金子。

    路边树丛里有东西在动。梅里慌忙用力勒马,伸手拔剑,却发现不过是松鼠。

    “傻瓜,”他责怪自己,一边把未出鞘的长剑推回去。“土匪没长尾巴,七层地狱啊,梅里,你冷静点。”他的心砰砰狂跳,活像个初上战场的小子。我面对的只是闪电大王麾下那帮乌合之众,不是御林中的老兄弟会。可在心底,他只想飞奔下山,找到最近的酒馆。一袋黄金可以买到好多好多酒啊,足以让他忘记疙瘩脸培提尔。就让他们吊死他吧,都是他自作自受,荒唐地带着营妓四处晃荡,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

    头颅里开始敲打,现在还很轻微,但他明白情形随时可能变糟。梅里揉揉鼻梁,觉得不该如此责怪培提尔。我在他这个年纪时,不也一样吗? 这孩子很不幸地生了张疙瘩脸,但这并非他的错。对一个长得像培提尔那样的人而言,妓女是个难以抵挡的诱惑。可怜的小子,虽然有老婆,但这女人反而是他的心病。她的年纪是他两倍,据说还经常跟他哥哥瓦德睡觉。孪河城中每日都有无数闲言碎语,其中虚虚实实,但对培提尔这件事,梅里并不怀疑。黑瓦德是个予取予夺的蛮夫,兄弟之妻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众所周知,他占有过艾德温的老婆,时不时与美女瓦妲偷情,甚至和第七任佛雷夫人有染。难怪他不愿结婚,既然所有的母牛都迫不及待地等着他挤奶,干吗还专门去买一头呢?

    梅里低声咒骂,脚下用力,催马上山。拿钱去买酒的诱惑如此之大,他明白若是回头,今生就再也见不到疙瘩脸培提尔了。

    瓦德侯爵即将年满九十二,耳朵开始发聋,眼睛则早成了近视,痛风闹得他不管上哪儿都得用担架抬。儿子们一致同意,父亲命不久矣。当他一命归天,形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否往好的方面发展,则很难说。父亲虽然脾气暴躁,行事顽固,言语毒辣,但他实实在在地关心着所有子孙,即便是那些让他失望或得罪他的人,即便是那些他连名字也记不清的人。假如他死了,那么……

    史提夫伦爵士在世时,情况不一样。可怜长兄当了六十年的继承人,最终活不过父亲,随少狼主西征期间,死于军中——“毫无疑问,等得累趴下了”。跛子罗索如此评论——他留下的儿孙性格与父亲迥异。如今孪河城继承人是史提夫伦的长子莱曼爵士,这是个头脑简单、固执又贪婪的家伙。排在菜曼之后的是艾德温与黑瓦德,此二人更为糟糕。“幸运的是,”跛子罗索曾言道,“他们仇恨彼此更甚于仇恨我们。”

    梅里却没那么确定,反而觉得罗索比他们还危险。不错,在萝丝琳的婚礼上屠杀史塔克是瓦德侯爵自己的主意,但串通卢斯·波顿,以歌曲为信号等桩桩安排,均由跛子罗索一手操办。酒桌子上,罗索是个不错的伴,除此之外,梅里不敢对他放松警惕。孪河城内的法则是:只能相信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而且不能信任得太多。

    等老人一死,连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也不能信任了。新任河渡口领主会留下一些叔叔、表弟、外甥等等,但只有那些值得信任或有用处的人才能得到机会。其他人会被统统赶出家门。

    思及未来,梅里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再过两年多,他就是四十岁的人了,做雇佣骑士都嫌太老……况且他根本没受封,连条件都达不到。他没有土地,没有钱财,只有背包里这身衣服,连骑的马都不属于他。他的头脑不足以成为学士,他的虔诚达不到修士的标准,而他的性格又决定了他当不成佣兵。诸神好吝啬啊,除了出身以外,什么也没给我。即便生在这般富裕强大的家族,作第九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把孙子,曾孙一起算上,梅里当总主教的机会都比继承孪河城的可能性大。

    我没有运气,他苦涩地想,他妈的,我永远没有运气。他生得壮实,身高虽只是中等,肩膀和胸膛却极为宽阔。过去十年里,他变得肥胖,肌肉松弛,可从前精力不亚于霍斯丁爵士——对方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被公认为瓦德·佛雷侯爵最强壮的儿子。少年时代,他被送去母亲的家族,到克雷赫伯爵身边担任侍酒,不久后,又被萨姆纳老爵爷任命为侍从。当时所有人都确定他将很快成为梅里爵土,但御林兄弟会的土匪毁了一切。在那次扫荡中,他的侍从同伴詹姆·兰尼斯特获得了荣耀,而他先是与营妓上床得了疹子,随后又被一位叫“白鹿”的女土匪捕获。萨姆纳伯爵虽把人赎了回来,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挨了一记钉头锤,砸烂头盔不说,更有半月不省人事。后来听说,当时大家都认定他必死无疑。

    梅里虽然没死,却再也上不了战场了。只要被轻敲一下脑袋,他就会头痛得麻木,甚至流出泪来。如此一来,永远做不了骑士,萨姆纳伯爵向他友好摊牌后,将其送回孪河城,去面对父亲的极度轻蔑。

    从此以后,梅里用光了所有运气。父亲费尽心机,为他讨回一个戴瑞家的姑娘,当时戴瑞家族在伊里斯王驾前声势正隆,他的飞黄腾达似乎指日可待。可他刚开新娘的苞,伊里斯就丢了王位。戴瑞家族对坦格利安王朝忠心耿耿,曾倾力助阵,因此被没收一半领地、大半财富、沦为二流,他老婆呢,初见面便对他很是失望,随后又净给他生女娃——三个长成,一个死产,还有一个死于襁褓——直到几年前才产下一个男生。他大女儿是个荡妇,二女儿暴饮暴食。当他发现阿丽已跟不少于三个马夫上床以后,只能强迫她嫁给该死的雇佣骑士。他以为情况不可能更糟……谁料佩特爵士这呆子竟想挑战格雷果·克里冈来赢取名声!于是乎阿丽变成寡妇回到娘家,令梅里失望,让马夫们开心。

    当卢斯·波顿选择了他的瓦妲,而不是他那些更苗条、更标致的侄女时,梅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与波顿的联盟对佛雷家族而言至关重要,而盟约乃是由他女儿所确立,他以为这下自己也将得到重视,直到老人对他解释清楚,“他选她全因为体重,”瓦德侯爵道,“你以为波顿会在乎她是你产的崽? 你以为他会心里想,‘嘿,呆瓜梅里,好一个岳父大人哟’?做梦!你的瓦妲是只会穿衣服的母猪,所以才合他的意——我却不太满意,你的小猪少吃点东西就好了,这样我们联盟的代价能减少一半。”

    最后的羞辱伴随着微笑,跛子罗索招他来讨论各自在萝丝琳的婚礼中扮演的角色。“咱家弟兄各有所长,也各归其位,”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宣布,“你,梅里,你只有一个特长,简单的活儿,肯定可以圆满完成。妈的,你给我一杯又一杯地拼倒大琼恩,教他站不住脚,别要他起来。”

    我连这也没能完成。他和大个子北方人斗的酒足以醉死三个普通人,但当萝丝琳进入洞房,事变发生后,大琼恩仍旧扭断了第一个扑上来的士兵的胳膊,夺过长剑。后来,合整整八人之力,方才将其擒住,代价是两人受伤、一人死亡,可怜的老勒斯林·海伊爵土少了半个耳朵——当无法以手反击时,安柏伯爵用上了牙齿。

    梅里停步半晌,闭上眼睛。头颅里阵阵抽搐,犹如婚礼那天的鼓还在敲,咚、咚、咚,他几乎从马上摔下来。我必须去,他提醒自己,如果带不回疙瘩脸培提尔,莱曼爵士肯定会耿耿于怀,再说,培提尔虽是个没几根胡子的小毛头,但不若艾德温那么冰冷,也没有黑瓦德的坏脾气。这小子将来会感激我,而他父亲会赞赏我的忠诚,并把我留下。

    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在日落时分带着金子赶到荒石城。梅里举头望天。是时候了,手可不能再抖。于是他从鞍上取下水袋,打开后深饮一口。诸神在上,这葡萄酒黑得跟泥潭似的,不过粗浊归粗浊,我可离不了它。

    荒石城的外墙昔日环绕山顶,犹如国王头上的王冠,迄今唯有地基残存,几堆及腰高的碎石上爬满地衣。梅里沿古城墙走了很长一段,来到城门楼所在之处,这里的废墟稍微高耸,他只得牵马择路而入。太阳在西方沉入一片乌云下,金雀花和蕨类植物覆盖斜坡,而墙内的野草长到胸膛那么高。梅里拔出长剑,警惕地扫视周围,不见土匪们的踪影。难道我把日子记错了?他停下来,用拇指擦擦额头,却未能缓解不安的心绪。七层地狱啊,难道……

    城内某处,隔着树丛,传来微弱的音乐声。

    梅里尽管披着厚斗篷,听见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于是他又取出水袋,狠狠饮了一口。我可以爬上马背,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旧镇,用金子买无数好酒。土匪是我的克星。那可恶的小婊子瓦妲在我屁股上烙下一只白鹿,所以我老婆才看不起我。不,不行,我不要想这些。艾德温没有儿子,而黑瓦德只会生私生子,疙瘩脸培提尔有朝一日可能当上河渡口领主,他会记得拯救他的英雄。他又灌下一大口,塞好袋子,引马走过乱石、金雀花和风声鹤唳的树丛,跟随音乐,来到城堡庭院。

    落叶在院子里积得老高,犹如屠杀后的尸体堆。一位身穿打补丁的褪色绿衣服的男子盘腿坐在风化的坟墓上,拨弄着木竖琴。那音乐轻柔而又悲伤,却是梅里十分熟悉的:在那高高的众王之殿里,珍妮和逝去君主的幽魂共舞……

    “起来,”梅里,“你不能坐在国王身上。”

    “老特里斯蒂芬不会在乎我这张瘦骨伶仃的屁股,他可是‘正义之锤’,他也有很久没听过歌谣了。”土匪说罢一跃而下,他个子小,面庞尖,模样十分狡诈,但那张嘴笑得如此灿烂,几乎触到了耳朵。几根稀疏的棕发垂下额头,他用不握琴的手扫开,“您还记得我吗,大人?”

    “不记得,”梅里皱紧眉头,“你是何人?”

    “我在您女儿婚宴上表演过,那是我的得意之作。她嫁的佩特是我亲戚,我们七泉地方的人代代相亲——当然啦,付钱的时候,他仍旧那么小气。”绿衣人耸耸肩,“您父亲大人干吗不让我去孪河城表演呢?嫌我功夫不到家吗? 听说他喜欢大声的,噢,是的。”

    “钱在哪里?”身后有个粗鲁的声音问。

    梅里口干舌燥。该死的土匪,一直躲在树丛里。御林那次也是这样,你刚抓住五个家伙,便有十个人冲出来营救。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发现他们把他围住了,其中既有面色阴沉、言语不善的老人,也有比疙瘩脸培提尔还小、不长胡子的男生。他们有的穿粗布衣服,有的穿皮衣,少数几个拥有从死人身上剥掉的盔甲。人群中有一位女子,裹在比她身材大三倍的兜帽斗篷里。慌乱中,梅里点不清确切人数,但对方少说有十几个,甚至超过二十。

    “我在问问题。”发话者是个大胡子巨汉,有弯曲的绿牙齿和破裂的鼻子,他比梅里高,但腰没那么粗。一顶黑铁半盔戴在他头上,宽阔的肩膀则披了件打补丁的黄斗篷,“钱在哪里?”

    “在鞍袋里,一百金龙,”梅里清清喉咙,“把培提尔带出来,咱们一手交——”

    话没说完,一名矮个的独眼土匪便跨步上前,大刺刺地抓下鞍袋。梅里伸手去拦,却又在半空生生停住,眼睁睁地看着土匪划开系绳,拿出硬币来咬。“味道对的,”独眼人掂掂袋子,“重量也对。”

    他们抢了钱,却不会把培提尔给我,梅里紧张起来。“这是说好的赎金,一分不少,”他掌心流汗,连忙在马裤上擦拭,“你们谁是贝里·唐德利恩?”唐德利恩落草前是个伯爵,好歹有点荣誉。

    “还用问吗? 当然是我啦。”独眼人说。

    “你他妈骗子一个,杰克,”穿黄斗篷的大胡子喝道,“这回轮到我当贝里伯爵了。”

    “照这么说,我就是索罗斯哕?”歌手微笑,“大人,很遗憾,人人都想见贝里伯爵。时局艰难哪,战火纷飞,无法满足每个人的要求。但别害怕,我们将秉承大人的标准来处理您。”

    他越说“别害怕”,梅里就越怕。头颅里又开始敲打起来,再这样下去,他就得流泪了。“你拿了钱,”他宣称,“把我外甥还来,我这就离开。”其实培提尔并非他亲外甥,但这当口无心解释。

    “他在神木林里,”黄斗篷说,“我们会带你去找他。诺奇,牵马。”

    梅里勉强送出缰绳,似乎没别的选择。“我的水袋,”他听见自己说,“来,大家喝一口,以——”

    “我们才不和你这路货色喝酒,”黄斗篷简短地声明,“这边,跟我走。”

    落叶在脚下嘎吱作响,每走一步,梅里的太阳穴就好似又挨了一锤。风声呼啸,人群沉默,最后一缕阳光徘徊之际,他们爬上当年主堡所在的古老圆丘,看到后面的神木林。

    疙瘩脸培提尔挂在一棵老橡树的枝干上,细长的脖子周围勒了一圈绳索。他的眼睛从乌黑的脸颊中突出,控诉地瞅着梅里。你来晚了,它们似乎在说,可我没有来晚,我没有来晚! 我是准时到达的!“你们杀了他。”他嘶声道。

    “瞧,这家伙倒是心直口快呢。”独眼人笑道。

    这下梅里的头颅里犹如有只野牛在横冲直撞。圣母慈悲,他想。“我把说好的赎金带来了。”

    “你干得利索,”歌手和蔼地说,“我们会把钱好好利用的。”

    梅里不敢再看培提尔,他感觉到喉头胆汁的苦味,“你……你们没有权力……”

    “我们有绳子,”黄斗篷说,“这就是我们的权力。”

    两名土匪捉住梅里的胳膊,紧紧捆在背后。他太震惊,竟然无力反抗。“不,”他只说出这句,“我是来赎培提尔的,你们说日落之前拿到金子,就不会伤害他……”

    “唉,”歌手道,“您也见到我们了,大人。很不幸,那是句谎话。”

    独眼土匪拿着一圈麻绳走上来,将一端系上梅里的颈项,拉紧之后,在耳朵下打个死结。另一端被他扔过橡树树干,黄斗篷的大汉在对面接住。

    “你们要干什么?”梅里知道这问题很蠢,但就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居然敢吊死佛雷家的人!”

    黄斗篷哈哈大笑,“说得好,那满脸疙瘩的小子也讲了同样的话。”

    不,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父亲会赎我,我值很多钱,至少是培提尔的两倍。”

    歌手叹道:“瓦德大人虽然眼睛不好,又染了痛风,可他不是傻子,同样的把戏,绝不会上当两次。恐怕下次送出的,就不是一百金龙,而是一百精兵了。”

    “他会的!”梅里试图显得刚硬,但他的声音出卖了他,“他会派来一千精锐,把你们一网打尽。”

    “他先找到我们再说,”歌手瞥了瞥可怜的培提尔,“而且我们也只有一条命给他,对吧?”他用木竖琴弹出一个忧郁的音符,“好啦,别尿裤子了。您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叫他们放您走。”

    为了性命,梅里说什么都可以,“你想知道什么?我发誓,只要清楚的,我都会讲。”

    土匪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好啊,实际上,我们在找一条亡命的狗。”

    “狗?”梅里迷惑不已,“什么狗?”

    “这条狗名叫桑锋·克里冈。索罗斯说他去过孪河城。我们找到了为他撑船的船夫,也找到了他在国王大道上抢劫的农民。您在婚礼上见过他吗?”

    “你指红色婚礼?”梅里的头颅几乎要裂开了,但他竭力回忆,当晚十分混乱,然而确实有人报告乔佛里的狗儿在孪河城出没。“他没进城堡。至少没到主宴会场……或许去过杂种宴会,或许在营地,可……不,有人说……”

    “他身边有个小女孩,”歌手提示,“一个很瘦的女孩,大约十岁。也可能被说成是男孩。”

    “不,”梅里道,“这我没听说。”

    “没有吗? 噢,真可惜。好啦,上去吧,上路吧。”

    “不,”梅里大声尖叫,“不,你不能这么做,我给了答案,你说会放我走。”

    “我说的是‘叫他们放您走’,”歌手望向黄斗篷,“柠檬,放他走。”

    “去你妈的鬼。”大个子土匪粗声喝道。

    歌手回身朝梅里无助地耸耸肩,开始演奏《吊死黑罗宾的日子》。

    “求求你们,”梅里最后的勇气也随着双腿的抖动而消失,“我没有伤害过你们,我照你们的吩咐,把钱带来了。我还回答了你们的问题。我是有孩子的人。”

    “而少狼主连孩子都不可能有。”独眼人说。

    头颅嗡嗡作响,梅里无法思考。“他侮辱了我们,全国上下都在笑话我们,我们必须挽回荣誉。”父亲是这样说的。

    “也许吧,咱们下贱的老百姓不懂什么领主的荣誉,”黄斗篷将绳子在手上绕了三圈,“谋杀倒是懂的。”

    “那不是谋杀,”他的声音尖得发哑,“是复仇,我们有权复仇。那是一场战争! 伊耿,伊耿,可怜的痴呆,外号‘铃铛响’,他什么也没做,却被史塔克夫人割了喉咙。我们在营地还阵亡了五十多人,凯拉的丈夫高斯·古柏克爵士死了,杰瑞的长子泰陀斯爵士也死了……他被人用斧头砸中后脑……史塔克的冰原狼咬死四条狼犬,还把兽舍掌管的胳膊咬断了,之后才教乱箭射穿……”

    “所以你们为了泄愤,就把狼的脑袋缝在罗柏·史塔克身上。”黄斗篷说。

    “那是我父亲干的,我父亲干的。我只有喝酒而已,你们不能因为喝酒就杀人。”梅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根救命稻草,“传说贝里伯爵总是先审判再定罪,不会杀无辜之人。你们没有证据! 红色婚礼是我父亲干的,莱曼和波顿公爵动手杀人,罗索在大帐上做了手脚,还把十字弓手布置在楼台,黑瓦德率军踏平营地……他们才是该负责的人,不是我,我只有喝酒而已……你们没有证据!”

    “不幸的是,您又错了,”歌手转向戴兜帽的女子,“夫人?”

    女子上前时,土匪们默默地让道。她揭开兜帽,梅里的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不,不,我明明看见她死了。她死了一天一夜,我们才把尸体剥个精光,赤条条地扔进河里。雷蒙德将她的喉咙从左耳切到右耳。她死了!

    斗篷和衣领遮住了弟弟的刀刃留下的丑陋伤痕,但她的面容比当初更可怕。血肉在河水中泡软后,成为凝固牛奶的颜色,一半的头发没了,剩下的花白脆弱,犹如百岁老妪。创痍遍布的头皮下,脸庞碎成一块一块,中间是当初她用指甲挖出的黑血。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其中唯有赤裸裸的恨意。

    “她不能说话——”黄斗篷的大个子解释,“——你们这帮可恨的杂种切得太深。但她记得所有事情。”他转向死去的女人。“您怎么说,夫人? 他有份吗?”

    凯特琳夫人的目光从未离开梅里。她点点头。

    梅里·佛雷刚想张嘴恳求,绳套便堵住了一切言语。他的脚离开地面,麻绳深深陷进下巴下的软肉里。上升,他不停地痉挛、踢打、挣扎,上升、上升、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