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扬的刻意逗趣,花怜月也不是个严肃的主子。让潇潇渐渐放松心情,连带着性子也开朗了不少。不再那么诚惶诚恐,对谁都是心翼翼。
马车很快穿过了镇子驶上了蜿蜒的山道,花怜月坐在马车里,看着两旁的树木不断后退,总感觉这条道似乎没个尽头。
记得那随着邀月一起出来看戏,道旁一闪而过的枣树上挂满了一嘟嘟还未成熟的青枣。如今那些果子全被人打了去,只剩树梢上隐隐还有一些玛瑙般的红枣在轻轻晃动。
眼前的物是人非,让花怜月莫名有些伤感。
约二刻钟后,马车来到当日刘晖带着她走过的石头阶梯下。花怜月下了马车,抬头往上看去。这一眼却让她微蹙了蹙眉头。原本掩在浓荫之中,被野花苔藓点缀的台阶,居然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如同水洗般一尘不染。
记得新婚第二,刘晖就曾吩咐侍女将台阶周边的野草野花都拔除了,不过因为她觉得有些花草的点缀,那石阶看上去少了几分硬朗多了几分野趣,刘晖依着她才算作罢。
大概是丹翠山庄里的侍女们没有主子需要伺候,闲得无聊,所以将这条石阶给弄成这幅模样。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半边空都被染红了,远处枫叶如火,近处虫鸣啾啾。花怜月对潇潇伸出了手,笑着道:“以后,这丹翠山庄就是你的新家。”
潇潇羞涩的点头,眸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双颊被夕阳染得通红一片。
一行人很快沿着石阶来到了丹翠山庄的大门外,却看见两位娇嫩的陌生少女正坐在大门右侧的台阶上休憩,台阶下还有一根竹棍及一只装满水的木桶。
花怜月知道在丹翠山的后面有一口泉眼,里面冒出来的山泉水甘美清澈,比那河水或是井水要纯净许多。于是周边不少讲究些的大户之家,都会派人特意来山后取水回去饮用。
眼前这两位少女一个穿着大红的石榴裙,长的浓眉大眼极为艳丽。一个穿着素雅的襦裙,长的细眉秀目十分婉约。她们头上的珠花,腰间的环佩一应俱全。看来必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取水回来,随便在这歇歇脚。
花怜月在看她们,她们亦停止了笑,齐齐转头,满脸好奇的打量着花怜月一行人。
因为走得匆忙,花怜月与潇潇都是穿着最平常的布衣黑裙。为了抵御风沙,发髻也只是用帕子包着,脸上一点胭脂也无,看上去灰头土脸像极了逃难的村妇。
一行人中,也就张远扬在进入东秦地界后,特意刮去胡渣,又买了件昂贵的蜀锦长袍,看上去还稍显贵气。可惜这件贵气的长袍上还被弄出一块显眼的油污,就像是被偷来的赃物。
两个少女看清眼前这几个人的穿戴后,眸中的好奇,渐渐变成了轻蔑与不屑。
花怜月只瞧了一眼,也就不再关注她们。她带着潇潇慢慢朝着台阶走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当她的脚踏上台阶时。身侧却传来一声少女轻喝:“喂,这位大婶赶快站住。这里可是贤王的丹翠山庄,不是你们这些庶民可以随便乱闯的。”
花怜月脚下一顿,她慢腾腾的侧过头,清冷的黑眸紧紧盯着那两位少女。
潇潇本紧跟在花怜月的身后,她听那少女话极为不恭,立即不客气的开口道:“你们话心些,喊谁大婶呢?她可是贤王夫人,是这丹翠山庄的女主人。”
少女们面面相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穿石榴裙的少女站起来,双手叉腰,尖着嗓子鄙夷的冷笑道:“哪里来的疯婆子,居然敢冒充贤王夫人,莫非是不要命了。快些走,心府里的护卫出来,将你们拿下送去官府吃牢房。”
“好大的口气!”
张远扬上前一步,冷着嗓子道:“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臭丫头,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张远扬本是张家嫡子,又在刘晖手下历练了不少日子,整个人的气质被磨炼的像是出鞘的宝刀,自带一股冷厉之气。
当然,前提是必须忽略他胸口上,那块可笑的油污。
穿襦裙的少女也站起身,她细声细气的劝道:“晓晴,他们都是些无知愚民,有什么好吵的,让凤七大哥将他们赶走就是了。”
凤七?
花怜月身子忽然一震,当日那场混乱,她亲眼看见他为了救自己而倒在血泊之中,他居然没死?这大概是花怜月近段时间听到的唯一喜讯。
想到这里,花怜月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根本没有理会那俩个莫名其毛的少女,提步继续往台阶上走去。
“喂,你们莫非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还敢往里面闯”那个叫晓晴的少女急急过来,伸手想要拦住花怜月,却让潇潇给死死拖住。她挣脱不开,急忙回头对那襦裙少女道:“知雨,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就在混乱间,山庄的大门忽然全部打开,二十几个佩剑的黑衣护卫,从山庄内跑出来。为首俩人,一个是凤五,一个正是死里逃生的凤七。
原来晓晴,知雨拦住花怜月一行人时,黎明早就有守门的护卫发现,并立刻向他们禀报。凤五与凤七不敢怠慢,立刻带人迎了出来。
知雨原本躲在一旁,怕拉扯中会伤到自己。见到凤七他们出来,忙提起裙子快步跑上前,一脸惊慌的娇声道:“凤七大哥,你来得正好。这几个疯子也不知是打哪里跑来的,硬要山庄里闯,我们怎么都劝不住。”
凤七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抱怨,二十几个护卫整齐列成两排,为首的凤五,凤七,对着已经停住脚布的花怜月一抱拳,齐齐朗声道:“见过主母!”
他们身后的护卫单膝跪倒,齐齐喝道:“见过主母!”那声音整齐洪亮,传遍了山庄的每个角落。
内院的西厢房内,余晖撒在窗下的一棵美人蕉上,舒展的宽阔叶片油绿油绿的甚为肥厚,只可惜被叶片包裹着的花朵已是盛极而衰,由原本艳丽硕大的花朵褪去了美好的颜色,变得枯黄干枯,轻轻一掐就是一指儿的黄水。
张姣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只黄底粉牡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甘冽的雨前龙井,她对身边的侍女道:“画秋,吩咐下去,明日就将这些美人蕉给拔了。这样随处可见的低贱花种,实在不适合出现在王府的院子里。”
“姐最善于打理花园,就连老族长都夸赞你心灵手巧。贤王这处宅院,虽然没有京城的府邸大气华丽,却也胜在巧别致。只可惜院子里的花草都是些俗物,若是能得姐细心整理,定然能够焕然一新。”
画秋笑着夸赞了张姣一番,随后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又递上一把竹剪。
张姣接过竹剪,轻叹道:“贤王毕竟是个男人,所思所想都是军国大事,怎么会将心思用在后院这些事上。”
张姣莲步轻移,来到竹架前,架子上有一盆极为珍贵的墨菊,她用竹剪心的将多余的叶片剪去。
忽闻外面一片嘈杂,张姣手一顿,随即一脸疑惑的望向画秋,道:“你听,外面在喊什么?”
外面的声音响亮,整齐,画秋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她极为愤怒的道:“姐,他们莫非是疯了,居然喊什么见过主母。这丹翠山庄,明明只有你才是他们的主母。”
“喀嚓”一声轻响,张姣一个分神将那朵完美硕大的墨菊给剪断了。她愣了愣,随即将竹剪丢到一旁,一脸嫌弃的道:“将这盆墨菊扔了。”
画秋忙道:“姐,这个时候还管这墨菊做什么,你还不去前院瞧瞧!”
张姣眼神幽亮无比,她侧头,望向窗外那株余晖下的美人蕉。半响后,才嗤笑道:“急什么,定然是贤王私下纳的那个女人回来了。再怎么,她也只是个外室,连妾侍都算不上,而我才是皇上亲口御封的贤王妃,应该是她来向我请安才对。”
“不错,不错!姐你才是丹翠山庄名正言顺的主母,自然该她来请安才对。”画秋含笑点头,道:“姐,你就在屋子里好好歇着,我去将这盆墨菊扔了,随便去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吧!”
张姣挥挥手,画秋端起花盆悄悄退了下去。
张姣独自坐在桌案前,眼前多了一张薄薄的纸签,她仔细将薄签上的内容看过后,才慢条斯理的将那张纸签撕成碎片。随着她的动作,头上斜斜垂下的金色流苏,轻轻在她眼前晃动。
张姣将那一捧碎片全部倒进燃烧的香炉内,一蓬黑烟过后,纸签化成了灰烬与那些香料灰烬完美的混合在一起。
渐渐的,余晖带来的最后一抹光亮也逐渐散去,诺大的屋子渐渐被黑暗所笼罩。
张姣依然没有动弹,黑暗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晶亮。忽而外面传来画秋略带焦灼的呼唤:“姐,姐!”
张姣并没有起身,只懒懒的道:“何事?进来话。”
画秋掀开门帘,疾步走了进来。她快步走到桌案前,取了打火石将蜡烛点亮。温暖明亮的烛火瞬间驱散了黑暗,画秋附下身子在她耳边道:“知雨,晓晴被各打了十军棍!”
张姣挑了挑眉尖,惊诧的道:“谁敢打太子妃送出的侍女,罪名是什么?”
“是不敬主母!”画秋咬着唇,一脸愤怒的道:“听是凤五下的命令,凤七亲自监刑,那些人下手可一点情面都不留。将她们俩个打得皮开肉绽,差点没昏死过去。”
张姣抚了抚衣角,冷笑道:“看来,在这些凤卫的眼中,花氏才是真正的主母。”
“呸!她一个下贱的江湖女子,也配。”画秋一脸嫌恶的道:“姐,这样不行,咱们一直不露面,那个女人不定还以为是咱们怕了她,加上又有这些凤卫护着,以后只怕会不将你看在眼中。”
“不,你错了,我也错了。”张姣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原来花氏并不是什么江湖女子,她也是官宦姐出身,就算是正经的贤王妃,也能够做得。”
画秋愣了愣,道:“姐哪里得的消息?该不会是骗人的吧?咱们在京城,可没听过有她这样行事的姐。”
张姣凝望着窗纱外渐渐升起的明月,理了理鬓边的金色流苏,沉声道:“看来是咱们轻敌了,不过咱们也不能让花氏就这么躲过去。既然她不敢来见我,我就去见她。”
画秋立即附和道:“对,看她在你这位皇上亲口御封的贤王妃面前,还怎么有脸自称主母。”
月凉如水,张姣带着画秋,不紧不慢的朝着花怜月居住的东厢房走去。在她想来,自己此行带着纡尊降贵的示好之意,花氏若是个聪明的,就该借坡下驴表示出亲近之意。待她日后进了王府,也能得到自己的照拂。
谁知她才走到东厢外,迎面就看见凤五居然亲自带着护卫在厢房外警戒。看见张姣带着画秋过来,凤五忙迎上来,抱拳道:“色已晚,不知张姐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张姣拧着眉头,眸中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很快又将这抹不快掩盖了下去,她唇角微弯,浅笑道:“听花妹妹回来了,我想去瞧瞧!”
凤五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就见他板着脸,道:“主母已经歇下了,张姐若有事,不妨等到明日,再来寻主母详谈。”
张姣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彻底的冷了下来。画秋厉声道:“凤五,你疯了,叫一个外室为主母?你可别忘了,咱们姐才是皇上亲口封的贤王妃,是你们未来的主母。”
凤五沉声道:“我是个粗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听命行事。贤王当着咱们所有下属的面,与主母拜了地,祭了鬼神,并亲口过她就是我们凤卫唯一的主母。”
张姣闻言脸色大变,声音也变得尖锐无比,怒喝道:“凤五,我才是皇上御封的贤王妃,你却认旁人为主母,难道你想抗旨不准?”
抗旨不准?
这个罪名还挺大的,也不知那个死心眼的傻子能不能抗住。凤七立在围墙下的阴暗处,静静倾听着他们的争执。
就听凤五硬邦邦的道:“张姐言重了,贤王妃是贤王妃,主母是主母,你们各论各的,并不矛盾。”
是呀!起来,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了,王妃必定是主母,的确是可以各论各的。可是这番话也有宠妾灭妻的嫌疑,没有谁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出来,还得理直气壮。
顿了顿,凤五又石破惊的抛出一句:“何况,张姐还没有与咱们王爷成亲,此刻就自称贤王妃,实在是不妥!”
实在人的一句实在话,却毫无破绽,差点没将张姣给活活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