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秋的尸体被抬到了花厅外的院子里,虽然用一块白布将她遮得严严实实,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风向不断飘进花厅内。
花怜月坐在窗棂下的花梨高背椅上,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即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张姣。
张姣似乎不太适应这股血腥气,她用一块手绢捂住口鼻,不耐烦的吩咐道:“还不将门口的帘子放下来,你们几个,将所有窗户都打开,再多搬几个香炉来。真是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花怜月冷眼看着她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傲慢的将山庄的侍女们指挥的团团转,非但不生气,反而有种荒谬的错觉。
凤七匆匆进来,禀报道:“主母,本地衙门的陈捕头,顾师爷带着仵作在外求见。”
花怜月还未开口,张姣已经皱眉道:“怎么只有捕头与师爷来了,县令大人呢?出了人命案子,他身为父母官,难道不需要亲临现场吗?”她特意让族中人去报官,就是想要将事情闹大引起轰动,而不是招来这些掀不起风浪的鱼虾。
凤七轻咳一声,道:“陈捕头县令大人昨夜绞肠痧犯了,才看了大夫吃了药,现下实在起不了塌,所以不能亲自请来查案。”
张姣眉头竖了起来,狐疑的道:“怎么会这么巧?我们这边才出了命案,他那边就开始犯绞肠痧,该不会是借病推托吧!”
花怜月将茶盏放回案几上,淡淡的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不用想也知道,县令身为当地父母官,自然十分清楚丹翠山庄里住的是什么人。为了避免神仙打架,他们这些鬼跟着遭殃,十有八九是想用装病这一招来远离是非。
花怜月也同情那位可怜的县令大人,于是看破不破,只让凤七将人带进来。
“见过夫人,见过张姐!”
陈捕头是个个子不高,看上去却十分精明的中年汉子。顾师爷却是个发须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他们都是第一次踏入丹翠山庄,却一点都没有认错人,想必事先得了凤七的指点。
花怜月点点头,温和的道:“辛苦几位走这一趟了。”
陈捕头来之前,还有些局促不安,没想到堂堂的贤王夫人会如此平和,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忙道:“夫人客气了,这是卑职的分内事,算不得辛苦。”
张姣依然用手绢捂住口鼻,闻言讥诮的冷笑道:“陈捕头是吧!你可别被这个女人温柔的假象给骗了,她可是杀人凶手。”
陈捕头闻言心头一惊,随即暗暗苦笑。难怪老爷要装病不肯踏进丹翠山庄,看来这趟水不但浑浊,还可能带着要命的旋涡,一不心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花怜月没有理会张姣的挑衅,她指着手边的托盘,对陈捕头道:“这根金簪就是凶器,尸体也在院子里放着,你可以随意查看。还有,你若是有什么想要问的,只管问就是了,我一定会配合你们的调查!”
陈捕头大概没想到花怜月会如此的合作,他楞了片刻,才抱拳道:“如此甚好,多谢夫人体恤!”
花怜月却笑道:“别忙着道谢,我还有一个要求!”
陈捕头露出一丝了悟之色,他就嘛!这位贤王夫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好话,必定留着后手等自己。他心中提高了警惕,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谦卑的道:“夫人请!”
花怜月道:“早些年,我也曾做过梅岭县的捕快,当时跟着县令大人破了不少案子,多少也有些经验。待会你们查案的时候,我可否从旁协助,不定能够给些意见。”
“这”陈捕头闻言,是真的感到惊愕了。
他真没想到花怜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还言明自己以前的捕快身份。要知道捕快看着威风实则可是人人都瞧不起的贱籍,除非是活不下去了很少有人愿意吃这碗饭,所以大多都是世袭。
女捕快更是凤毛麟角极为少见,花怜月身为尊贵的贤王夫人,却丝毫不避讳自己卑贱的出身,这让陈捕头对她生出了几分钦佩及亲近之意。
陈捕快不知道的是,花怜月从在百花谷长大,见到的人可真是寥寥无几,所以在她心中对于身份贵贱看的极淡。才会为了亲近当时身为县令的刘晖,贸贸然做了那么久的捕快。
张姣却已经抢先道:“不行,你自己就是凶手,这是大家都看见的事实。还用查什么?何况”她眯着眼睛,讥讽的冷笑道:“有谁见过凶手参加查案的,不就是想要借此毁灭罪证嘛,你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陈捕头本来有心应允,却见张姣如此咄咄逼人,他倒是不敢贸然答应了。
花怜月见他一脸踌躇为难的模样,只得叹道:“既然陈捕头感到为难,那就算了。不过我想私下里与你几句话,或许对查案有所帮助,你且走进些!”
陈捕快立刻上前几步,来到花怜月身边,花怜月则在他耳边低语起来。
张姣努力想要去听花怜月在些什么,可惜她话的声音实在太,张姣就算是伸长了脖子,也没有听清只言半语。张姣心中恼怒更甚,盯着花怜月的侧脸,她的眼睛里仿佛要粹出毒汁来。
幸好花怜月只短短的交代了几句,就挥手让陈捕头退下。张姣在一旁冷眼瞧着暗暗嗤笑,她就不信,证据确凿之下,花怜月还有脱身的机会。恰好花怜月也抬起头,朝着张姣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花怜月的眸子依然清冷幽静,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麻烦放在心上。张姣唇角的冷笑僵了僵,随即不屑的撇撇嘴。故作镇静谁不会,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花怜月其实并没有张姣眼中看到的那么轻松,她此刻心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在她答应嫁给刘晖的第一起,就知道以后的麻烦会层出不穷。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真的事到临头时,她才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她真的觉得这些陷害以及勾心斗角的拙劣把戏,让她非常郁闷及厌烦。
陈捕快几人已经在凤七与张远扬的陪伴下,出了花厅去查看画秋的尸体。花怜月却站起身,对潇潇道:“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回房去歇歇吧!”
“是!”潇潇忙答应了。
张姣却在一旁冷声道:“月夫人还真是铁石心肠,才杀了人,非但没有一丝愧疚,还想着回房休息,难道你就不怕画秋的冤魂会在梦中找你索命吗?月夫人如此蛇蝎心肠,却还能让贤王神魂颠倒,这份本事还真是让我佩服。”
花怜月冷笑道:“张姐话别的太早,免得以后被打脸,那才难看。画秋究竟是谁杀的,还要等陈捕快查过了才知道。”
到这里,她又抬起手,仔细看了看自己带着伤痕的手掌,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在阳光下散发出莹润粉嫩的光泽。只是指缝中还能隐隐瞧见残留的丝丝血迹。
她收回手,继续道:“如果画秋是个糊涂鬼,硬要将这笔账算在我身上,我也是不怕的。毕竟我这双手杀过的人也不少,她想来寻我报仇,只怕还得排队才行!”
“你”张姣被花怜月挑衅的言语,气得浑身一哆嗦。忽然又想起她起曾经杀过人之事,精神立刻一震。还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立刻尖声道:“原来你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没想到贤王千挑万选居然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他一定是被你的巧言令色给蒙蔽了,我一定会告诉他喂,你别走,我话还没完呢!”
花怜月心情不好,哪里还有耐烦心与她继续周旋,早就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张姣见她自顾自的就这么走了,忙转身拉住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一位张家族人,尖声道:“方才她的话,你也听见了,等贤王回来,你可要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可不能再让他被这个歹毒的女人给蒙骗了。”
留在丹翠山庄的张家人,都是跟着刘晖一起在北冥历经过生死的。张姣拉着的那个,正好是跟着张远扬一起,为了寻找纪煌的下落偷偷潜入羽元大军中,却阴差阳错的保护了花怜月数的那一位。
他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最后还是忍不住劝道:“族姐,咱们都是刚从北冥回来的。谁的手上没有沾过人血?就算是夫人她,也亲手结果过闯进她营帐的刺客,这又有什么稀奇的。
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能够侥幸活下来,实属命大。你却为了这样的事大惊怪的咋呼,只会显得你见识浅薄,并不会让贤王高看你一样。”
“我见识浅薄”张姣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愤怒的尖叫道:“臭子,我们才是本家,一棵大树上的连枝,你居然帮着外人话,你还是张家的子孙吗”
花怜月已经走出了好远,还能听见张姣愤怒的咆哮。她不由头疼的揉揉了额角。潇潇偷窥着她的脸色,心翼翼的道:“夫人,都是我的错”
“我不想再听了!”花怜月立刻抬手,打断了潇潇絮絮叨叨的道歉。她叹道:“这些没有意义的道歉我听够了,也听烦了。潇潇,你要明白,这些麻烦其实都是我带给你的。而且你若是一直跟着我,这些麻烦还会源源不断的找上你。
所以你该学会的是如何提高警惕避开这些危险,而不是心怀愧疚的一直道歉。或者”
花怜月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她抬手轻轻拨弄着潇潇额前的碎发,试图遮住那些狰狞刺目的伤口,慢慢道:“或者我给你足够的银钱,你离了丹翠山庄,另寻个栖身之所吧!”
如果今跟在她身边的依然是大双双,花怜月也不会兴起这样的念头。她们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劫难,早就习惯了互相支持帮衬,从来不会觉得会是彼此的拖累,也不会为给对方带来麻烦而感到抱歉。
潇潇却不同,花怜月虽然帮了她一把,将她带出了北冥,却并没有想过真的就让她一辈子伺候自己。尤其今日张姣这么一闹,她更是发现潇潇太过柔弱,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跟在自己身边,只会受到牵连。所以,她才会萌生让潇潇离去的念头。
潇潇不明白她的苦心,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惹来了麻烦,顿时又慌又乱。潇潇惊恐的拼命摇头,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一个劲的哀求道:“夫人,我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除了这里我真不知道能去哪。你行行好,别赶我走,以后我会心翼翼的,不会再给你带来麻烦”
“行了,行了!我只是先把话撂下,并没有让你现在就离开。”花怜月忙拍拍她的肩头,安抚道:“放心好了,只要你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真的?夫人可不能骗我。”潇潇依然有些怀疑。
花怜月无奈的道:“如果不是真的,你岂不是又要继续哭鼻子!”
得了花怜月的允诺,潇潇泪迹未干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颜。
秋风瑟瑟,卷起落叶残花在空中飞舞。花怜月与潇潇踏着一路烟尘,慢慢往东厢走去。谁都没有发现身后的树枝轻轻一晃,有个人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
花怜月身心俱疲,回到东厢后,合衣躺在榻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原本睡前她以为自己会睡得并不安稳,谁知她一合上眼眸,立刻很快进入梦乡,居然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待到她醒来时,却发现屋子里一片昏暗,色已在不知不觉中黯了下来。潇潇没有掌灯,独自坐在一旁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像是鸡在啄米。不过在她掀开身上的被褥,翻身坐起时,潇潇却身子一颤很快清醒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花怜月摸了摸肚皮,发现里面在咕咕乱叫。
潇潇笑道:“夫人这一觉可睡的真香,足足有二个时辰。”
花怜月原本懒洋洋的抬手整理着鬓边的乱发,闻言手一顿,不可思议的道:“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她只是想打个盹养养神而已,真没想到会睡了这么长时间。
花怜月自己都没想明白,明明画秋的尸体还在前院摆着,自己却能睡得心无旁骛,丝毫都不受影响。难道真是因为在北冥走了这么两遭,自己的心肠也跟着变硬了?
“可不是嘛!马上就要用晚膳了。”潇潇边边点亮了桌上的蜡烛,随后推开了窗棂,挥动着手中的帕子,散散屋子里的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