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四厅院。夜。
北屋的窗上映出佳莉的身影，传出几声试古琴的拨弦声。
九红站在进院的门口，两眼呆呆地望着，向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凝神看着。只见窗映剪影，佳莉坐到琴台前，开始弹奏《沧海龙吟》。
门帘一挑，丫头冰片端着一盆水出屋，刚要泼，见院中站着九红，很是惊讶，看她心神不安地望着北屋，便也扭头看看北屋窗户，再回过头时，九红已快步离去，正出院门……
老宅二房院西屋玉婷房。夜。
玉婷惊愕道：quot;这是他自己说的？quot;
景琦：quot;那可不是！我托的齐福田、陈月升，都是他们戏班儿的人，你也认识，不信问他们！quot;
玉婷：quot;我又不想当太太，当个丫头还不行？quot;
景琦：quot;光你想当不成啊，人家不干呐！quot;
玉婷气愤地：quot;这年头儿上赶着当丫头都这么难！quot;
景琦：quot;行了妹子！到戏园子里看两眼，过过瘾就得了，人家本家儿不乐意，这你该死了心了吧？quot;
玉婷忽然趴到桌上哭了起来。景琦慌了：quot;别哭，别哭，一见女人哭我就没主意，你看这事儿我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劝你！quot;玉婷哭得更厉害了。
景琦有意哄玉婷：quot;要不，咱打今儿起，再也不听他的戏，臊着他！
这你也不解气呀？！quot;
景琦故意逗玉婷：quot;要不，我找他去，臭骂他一顿，这也没什么道理呀？！quot;看着玉婷越加伤心地哭，景琦大声地装作十分气愤，quot;要不咱们找个好人家儿，咱还看不上他那臭戏子！嫁个年轻漂亮的小白脸儿，叫他眼馋，叫他后悔一辈子！quot;
玉婷忽然抬头，满面泪痕地嚷道：quot;人家心里这么难受，你还说这些个淡话，存心怄我！quot;
景琦无奈地：quot;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是？你别哭了！quot;
玉婷：quot;你见万筱菊了吗？quot;
景琦：quot;没有！quot;
玉婷：quot;那不行，得你自己去。你的面子大，他当面跟你说不行，我就死了这个心了！quot;
景琦为难地：quot;我？你去不一样吗？quot;
玉婷擦着泪：quot;不一样，你去就是不一样！quot;
景琦无可奈何，只得应允道：quot;得得，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别哭了，歇着吧，都十二点多了。quot;
老宅前街。夜。
景琦向胡同口走来，走过马号，到了新宅高大的院墙外，忽见从院墙上跳下一个黑影儿，景琦忙闪到一个房子的拐角儿，探头向外看。
厨子冯六蹲在地下四面张望了一下。地上放着四袋儿白面，冯六开始一袋一袋往肩上摞，景琦着清了走出来，悄悄接近冯六。冯六扛上三袋儿，最后一袋怎么也提不起来，正喘大气时，忽然伸过一只手帮他提起面袋放到了肩膀上。冯六站起身才感觉不对，艰难地转过身，抬头见景琦站在面前，登时吓呆了。
quot;往哪儿扛，我帮你扛两袋儿？quot;景琦一本正经地说。
冯六忙扔了面袋，一下子跪到在地：quot;七老爷，我该死！七老爷！quot;
景琦看着他，又抬头看看墙，道：quot;这么高的墙，难为你怎么一袋儿一袋儿弄出来，你有点儿功夫啊你？！quot;
冯六又拍地又磕头：quot;七老爷！我鬼迷心窍儿了我，我这是头一回，七老爷饶了我吧！quot;
景琦：quot;走，到马号去！quot;
马号院。夜。
冯六的一条腿被绑在马槽上，撅着屁股背着身，金鸡独立。
景琦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枣木棍儿坐在椅子上，旁边陈三儿、牛黄、狗宝等人站了一圈儿。景琦狠狠地敲了冯六踝子骨一下，冯六发出一声惨叫。
景琦气愤地：quot;我最恨偷，知道不知道？缺钱跟我要，我能不给你吗？！quot;景琦又举起棍儿打下去。
冯六又惨叫一声：quot;哎呀--quot;
景琦斥责着：quot;不许喊！越喊我越打你！quot;
冯六：quot;我疼啊！quot;
景琦：quot;你张口要钱，我给你，我还搭个人情；偷了我的，你不但不知情，心里还骂我白景琦这傻王八蛋，偷了他都不知道！quot;
冯六：quot;我没骂您傻王八蛋！quot;
景琦把眼一瞪：quot;还骂？！quot;
冯六：quot;我是学您骂！quot;
quot;许我骂不许你学！quot;景琦狠狠地又敲了一下。
quot;哎呀，妈呀！疼死我啦--quot;冯六挣扎着大叫。
quot;疼也不许喊！你要不喊我早饶了你了，没出息！quot;景琦起身回头对站在旁边的人说，quot;明儿告诉王总管，给他结俩月的工钱，叫他卷铺盖滚蛋！quot;
quot;七老爷，我再也不敢了，别叫我滚蛋！quot;冯六哀求道。
景琦回身又狠狠敲了一下，冯六又大叫。
景琦骂道：quot;你个贼骨头！quot;随后将木棍儿一扔，转身离去。人们忙上前解绳子，把冯六放了下来。
新宅大门道。夜。
大门还没关，景琦走进门，四五个听差忙从懒凳上站起：quot;七老爷！quot;
景琦：quot;没歇着呢？quot;
秉宽：quot;等您拉闸呢！quot;
quot;拉吧！quot;景琦刚吩咐完，忽然感到剧痛，不禁捂住脑袋，直吸凉气：quot;嘶--嗬！quot;
quot;怎么了，七老爷？quot;刚爬上梯子的秉宽奇怪地回头问。
景琦：quot;今儿跟一赶大车的打架，他揪下我一撮头发，连头皮都揪下一块！quot;
听差的：quot;太岁头上动土！打他狗日的！quot;秉宽拉完闸下了梯子也道：quot;七爷也吃了亏？quot;
景琦：quot;我也没饶了他，走吧！quot;两听差提着灯笼引路，随景琦走进院里。
新宅四厅北屋。夜。
一盏煤油灯亮着。琴声悠悠，佳莉在弹琴。门一响，九红突然推门而进。佳莉回头呆住，看着凝视着她的九红，有些慌乱。九红神色坚定，对视片刻后，佳莉避开了九红的目光，低头望着琴，终于镇定了一下自己，又弹起了琴。
九红走到佳莉跟前，看着佳莉弹琴，突然伸手按住了琴弦，佳莉的手也放在琴上不动了，神情木然地看着琴。九红逼视着佳莉：quot;小红……quot;
佳莉：quot;我不叫小红，我叫佳莉，奶奶给起的名儿！quot;
九红不情愿地改了口：quot;佳莉，我有话要跟你说！quot;佳莉没有回答。
quot;我是你娘！quot;九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quot;我没有娘！quot;佳莉的声音冰冷无情。
quot;我是你娘！你不能不认我！quot;九红的声音悲切。
quot;你走！快出去！quot;佳莉的声音突然提高。
quot;咱们不能好好儿说说吗？娘是从暗门子里出来的，可那由不得我，我当年生……quot;
佳莉猛地站起来：quot;真不害臊！你还有脸说？！quot;
九红哑然，满面屈辱地望着佳莉；佳莉充满愤恨地瞪着九红。两人站在桌前，互不示弱地对视着……
由远及近传来了景琦的喊声：quot;拉了闸了，小心火烛！拉了……quot;
门外的声音突然停了。quot;佳莉，还没睡？quot;随着问话，景琦推门而入，看见九红，一下子愣住了。
九红、佳莉谁也没理会他，仍然怒目而视。景琦忙回头命仆人：quot;你们都去吧！quot;仆人退下将门带上。
景琦手足无措：quot;说……说什么呢，怎么都站着？quot;
九红突然回头：quot;景琦！你告诉她，我是她娘！quot;
景琦尴尬地：quot;谁也没说不是呀！quot;
九红：quot;她为什么不认我？景琦，你说句良心话！当着我们娘儿俩，你把话说清楚！quot;
景琦为难了，慢慢走向桌前，含含糊糊道：quot;这还用说吗？！quot;忽然捂住头说：quot;这脑袋疼得厉害。这不明摆着的事儿。quot;
九红紧盯着景琦：quot;不！你甭想蒙混过去，你说清楚喽！quot;
景琦无奈地：quot;佳莉！你娘她确实挺不容易的……quot;
佳莉毫不客气地：quot;爸！您这话大可不必对我说，您去跟我奶奶说，别在这儿充好人！quot;佳莉坐回椅子上。
景琦严厉地：quot;不许这么说话广佳莉低着头：quot;我从小儿是奶奶带大的，我只听奶奶的！quot;
九红：quot;你奶奶恨我，我也认了！可你奶奶说的就全对吗？！连亲娘都不认也对吗？！景琦，你说！我就听你一句话！quot;
景琦颓然坐到椅子上，低下了头，喃喃地：quot;九红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quot;
九红忍无可忍：quot;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二老太太是你妈，你不能说你妈的不是，可我不也是佳莉的妈么？怎么到了我这儿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说不通了？！你说！quot;
景琦低着头，哑口无言。佳莉惶恐地看着他。
九红彻底失望了：quot;景琦，你不敢说！我怎么进的白家门儿？我做过什么对不起白家的事儿？你们的心太狠了！景琦，人得把心摆到当间儿啊！quot;九红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景琦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佳莉失望地看着父亲，突然起身向里屋走去。
只剩景琦一个人呆坐着，他慢慢抬起头茫然四顾，目光最后落在琴上。景琦抬手抚住琴弦，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古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景琦又拨弄了一下琴弦，慢慢起身走出了房间。
琴声余音凄婉，渐渐消失。
老宅上房院北屋厅。
景琦站在白文氏身旁，凶狠地盯着冯六。冯六战战兢兢地低着头。雅萍、胡总管、香秀、王总管全在。
白文氏来回看着景琦和冯六，最后不满地望着景琦：quot;你甭瞪他，不是他告的状！昨儿夜里我都听见了，瞧这通鬼哭狼嚎，吵得我半宿没睡好。你打他干什么？quot;
景琦：quot;没打他，拿小棍儿敲了他几下！quot;
白文氏比划着：quot;拿这么粗的木棍敲他的踝子骨，这不叫打叫什么？！quot;
景琦：quot;他偷东西！quot;
白文氏：quot;不就几袋儿白面吗，你就缺这几口袋面啦？他家里要有吃有喝，偷你这几口袋面干什么？quot;
景琦：quot;是不在乎这几袋儿面，缺什么他跟我说一声儿不得了吗！quot;
白文氏：quot;就你那阎王脾气，他敢跟你说吗？！冯六！quot;
冯六：quot;哎，二老太太！quot;
白文氏：quot;以后缺什么跟我说，不准再偷鸡摸狗的，听见了没有？quot;
冯六：quot;听见了！就这一回就够我记八辈子的了，我还敢偷！quot;众人都笑了。
白文氏又冲着景琦：quot;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听说你还要辞了他？
叫他一家大小怎么活？对待下人要宽厚，你的心就这么狠！我最看不惯了！quot;
景琦顺服地：quot;是，妈教训得是！quot;又转对冯六，quot;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去上灶儿！quot;
冯六忙谢恩：quot;谢谢二老太太！谢谢七老爷！quot;
白文氏：quot;去账房儿领个红包儿，养养你那踝子骨！quot;大家又一阵哄笑。冯六忙退下。
quot;老七，这些日子一直不见敬业。quot;白文氏忽然话题一转，大家一下子都紧张了。
quot;他从安国回来就病了，一直住院呐！quot;景琦赶忙编个理由支应着。
白文氏：quot;在家娇嫩惯了，出那么远的门儿，还能不累病了！……
冬至要到了，今年得好好儿吃顿团圆饭。quot;
景琦：quot;码放心，一直在准备着呢！quot;
白文氏：quot;柜上伙计、先生们的节钱、节礼、新衣裳都齐了吗？quot;
景琦：quot;齐了！明儿我还要再过目。quot;
老宅厨房院。
一溜儿铜火锅擦得锃亮。
雅萍、佳莉、翠姑、玉婷都在帮忙择菜、洗鱼、煺鸡毛，丫头、老妈子送进出出吵吵嚷嚷一片混乱。十六岁的敬功和占元、占先、占安等一帮孩子在抓鸡，连人带鸡满院子乱飞乱跑。
老宅敞厅。
五张大圆桌摆满了做厅，杯盘整齐。几十口子人，拥着二老太太转过活屏进了敞厅。白文氏见景琦不在，问道：quot;春儿，老七呢？quot;
黄春答道：quot;还没过来。quot;
白文氏：quot;去催！quot;
听差忙答：quot;是！quot;跑了出去。大家乱哄哄地让座。
丫头们每人端一个冒着火苗的火锅鱼贯而入，每桌摆了一个。
白文氏坐下，又看了一遍，问：quot;三老太爷呢？quot;
雅萍道：quot;他说不在这儿添乱，三房自己过冬至。quot;
quot;胡说！走，咱们搅和他们去！quot;白文氏说着站起来，大家呼叫着奔出敞厅后门。
老宅三房院。
白文氏在众人簇拥下，一进院门即大叫：quot;老三，劫皇杠的来了！quot;
颖宇忙出门：quot;哟，二嫂！上我这儿热闹来了！quot;
白文氏往前走了几步：quot;叫你上我那儿热闹去！quot;颖宇迎上来道：quot;我不去了，这儿都摆好了。quot;
白文氏一把揪住颖宇的耳朵：quot;给我走！quot;大家欢呼起哄。
颖宇歪着脑袋：quot;我去我去！二嫂，撒手撒手！去还不成吗！quot;
白文氏没撒手，边揪着颖宇耳朵向门外走，边喊道：quot;孩儿们，把他那好吃的都搬咱们那儿去广孩子们抢先冲进北屋，将七盘八碗尽皆搬出。
新宅上房院北屋。傍晚。
景琦和九红站在东里间门口电话旁，景琦满脸的不买账，九红满脸的不服气。二人正虎视眈眈对峙，屋外传来听差的喊声：quot;七老爷，二老太太催您过去吃饭！quot;
景琦：quot;知道了！quot;
九红执拗地：quot;你打不打？！quot;
景琦着急地：quot;这电话我不能打！我得赶紧过老宅去，等着我呢！quot;景琦要走，九红横跨一步拦住去路，景琦无奈地瞪着九红。
九红坚决地：quot;这电话不打你甭想走！quot;
景琦责备道：quot;我早跟你说过，放印子钱是缺德的事儿！叫你们别干了，为什么不听？！quot;
九红：quot;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哥都叫人抓起来了，先把人弄出来再说！quot;
quot;我怎跟我四哥说？quot;
quot;他是警察厅长，他一句话就能放人！quot;
quot;你哥这人心数就不正！从小儿就把你卖了，你还替他说话！quot;
quot;那十二万大洋还不是救了你的儿子！quot;
quot;过了年就还你，甭拿这个说事儿！quot;景琦侧身又要走，九红又横跨一步拦住：quot;我不要你还！quot;
景琦：quot;他逼死了人命，这不是小事儿！找我四哥也没用！quot;
九红：quot;有用没用你打个电话试试！quot;
景琦赌气地：quot;要打你打！quot;
quot;打就打！quot;九红立即向电话走去，景琦要拦却没拦住。九红摘下电话：quot;喂！我要西局4369.quot;
景琦先是怒视，转瞬露出一丝冷笑，坦然看着九红打电话。
quot;喂！我找白景泗白厅长……哟，四哥呀，我是杨九红，老七有事儿要跟你说！quot;九红回身举起话筒，quot;快着！等你说话呢，快点儿！quot;
景琦无可奈何地接过话筒，瞪了一眼杨九红：quot;啊，四哥呀，那什么……那不是……今儿冬至啊……quot;
景琦接着：quot;哎，那什么……嗨！有个杨亦增的案子在你那儿吗？……对对！……对！这杨亦增啊，是杨九红的哥哥……quot;
九红面呈喜色，不禁拍了拍景琦，景琦却管自接着道：quot;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这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甭管是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事儿跟我没关系！quot;景琦quot;咔quot;地一声挂断电话，九红大惊失色，呆呆地望着景琦，景琦挑衅地望着九红。
九红气得直喘大气：quot;你这电话还不如不打呢！quot;
景琦：quot;是你非叫我打的！quot;
九红气急败坏地：quot;有你这样的吗？！这不是火上浇油吗！quot;
quot;就这样，你自己捣鼓去吧！quot;景琦向门口走去。
九红泄气地坐到卧榻上：quot;这个年是没法儿过了！quot;
老宅敞厅。夜。
五桌人坐得满满的，丫头们穿梭伺候，正中间一桌，小辈儿的只有敬功和七岁的占元坐在白文氏旁边，还有颖宇、景怡、景琦、景双、敬生，四世同堂。白文氏看着高兴，便道：quot;老三，划拳！不划拳不热闹！quot;
颖宇：quot;谁跟我来？！quot;
白文氏：quot;景琦！跟你三叔划！quot;
景琦：quot;三叔的拳不灵。来！quot;
quot;叫阵！来！quot;颖宇和景琦比划着叫起来：quot;爷儿俩好啊……quot;两人喊得震天响，占元吓得捂上了耳朵。
雅萍和玉婷也哈喝着划上了拳，声音越喊越大。
颖宇输了：quot;臭臭臭！行啊老七！quot;端起酒杯喝了一口，quot;有长进了你，再来！quot;二人又划起来。但颖宇出手即输，一旁的敬功道：quot;我跟三爷爷划！quot;
颖宇看着敬功：quot;你会吗？quot;
敬功：quot;会！我哥教我的！quot;
白文氏：quot;正经的，你哥怎么还没出院，多少日子了？quot;
敬功大叫：quot;妈，奶奶问我哥怎么还没出院？quot;
女人桌儿上的黄春：quot;快了，过年就回来了！quot;
白文氏：quot;什么病？住这么些日子。quot;
景琦生怕白文氏问到自己头上，忙低头吃菜，殊不料，只听占元可着嗓子冒出了一句：quot;我爸爸叫爷爷打折了一条腿！quot;
quot;占元！瞎说什么？！quot;黄春急忙训斥道。
厅里顿时没了声音，喝酒的，吃菜的，面面相觑。白文氏不错眼珠地盯着景琦，景琦忙掩饰地：quot;您听小孩子胡说呢！没事儿！quot;
白文氏：quot;为什么打他！quot;
景琦装作轻松地：quot;在安国赌钱，输了十几万还不该打？！quot;
白文氏：quot;真不懂事！那赌场都是设好了局叫你上他的套儿！可十几万也不至于打折一条腿呀！quot;
景琦：quot;没有，就伤了一点儿皮！quot;
白文氏：quot;甭蒙我，你打人向来手黑！我也看出来了，你们现在什么都瞒着我，这年还过不过了？！quot;
占元天真地：quot;祖奶奶！年关难过啦！quot;
大家都吓了一跳，景怡、颖宇、景琦大叫：quot;胡说！quot;quot;打嘴！quot;quot;大过年的说这种话！quot;占元吓得惶恐地望着大人们。
颖宇：quot;二嫂！瞒着才好呢！眼不见心不烦，管那闲事儿呢！quot;
白文氏看着神色紧张的人们，心里明白了八九，口气顿时缓和下来道：quot;怎么了，刚还挺热闹的……敬功，跟你三爷爷划拳！今儿非把他灌醉了不可！quot;
颖宇：quot;把我灌醉了，我就往桌儿底下一出溜儿，逛四牌楼了我！
来！quot;
各桌又大呼小叫地划起了拳。景琦余悸未消，不时偷眼观察白文氏神色。白文氏若无其事，笑着给占元夹了一块火锅里的驴肉：quot;这是驴肉，烤鸭炉里烤的，带熏肉味儿，一点儿不腻……quot;
老宅上房院屋厅。夜。
景琦坐在椅子上等白文氏，香秀抱着狗站在一旁，槐花给景琦端上茶。
景琦：quot;香秀，你还欠我的啊！quot;
香秀：quot;欠什么？quot;
景琦：quot;装傻不是！quot;
香秀不好意思地：quot;那荷包儿我早做好了，不敢给您！quot;
景琦：quot;为什么？quot;
香秀：quot;绣得不好，怕您不喜欢。quot;
景琦：quot;给我看看。quot;
香秀：quot;不许说不好！quot;
景琦：quot;那我喜欢不喜欢都得说好！quot;
白文氏换好衣服从里屋出来道：quot;人家孩子整整绣了一个多月，熬了好几宿，拆了绣，绣了拆的……quot;她坐到椅子上。
香秀：quot;哎呀，别说了！quot;景琦接过荷包故意问：quot;绣的是什么？quot;香秀说：quot;您猜。quot;景椅便说：quot;鸭子？quot;
香秀：quot;不是。quot;
景琦：quot;野鸡？quot;
香秀着急了：quot;哎呀，瞎猜，是鸳鸯！quot;
白文氏笑了：quot;他早看出来了，存心逗你呢，你们都出去吧！quot;香秀、槐花出屋后，白文氏脸上沉重起来：quot;说！家里出什么事儿了？quot;
景琦强作镇静：quot;没有啊！不就敬业太不争气嘛！quot;
quot;你就打折他一条腿？quot;
quot;您听小孩子瞎说呢！quot;
quot;那年关难过也是小孩子胡说？小孩子才说不出这种话来呢！
一准是听了大人的话他学舌才说的，是不是？quot;
quot;妈，您就甭管了。quot;
quot;我不管，可我得知道！quot;
quot;其实您知道，原来宫里欠咱们二十多万，全都没了。quot;
quot;还有呢？quot;
景琦支吾着：quot;还有……执政府又派了咱们一笔军饷。quot;
quot;多少？quot;
quot;咱替药行担了一半儿，二十五万。quot;
白文氏又问着：quot;还有呢？quot;
景琦装得非常真诚：quot;没了，真没了！quot;
白文氏似信非信地望着景琦：quot;还有！--你不敢说了。quot;
景琦已镇定自若，笑望着白文氏。
白文氏：quot;妈经过的事儿多了，都是绝处逢生啊！不也闯过来了吗？！唐僧取经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呢，你一关一关的闯吧！我知道你的性子，难不住你！我老了，帮不上你的忙了，可咱这大宅门儿，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得给我撑住！quot;
云香阁妓院。
敬业拄着一根手杖一瘸一拐刚进门，院儿里的quot;大茶壶quot;即高喊quot;接客--quot;迎上来。敬业还未说话，看见颖宇在老鸨珍儿和三个妓女的陪同下走出花厅。
珍儿：quot;三老太爷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今儿不说好了不走了吗！quot;
颖宇推托着：quot;有事儿，真有事！quot;颖宇抬头看到了敬业，不禁一笑。
敬业赶忙着：quot;三爷爷。quot;
颖宇走上前：quot;你小子来了！quot;几个妓女也招呼着：quot;大爷！quot;
敬业打趣地：quot;三爷爷，这么大岁数了，还行吗？quot;
颖宇不服气地：quot;还行吗？！捧着呢！问问她们！quot;妓女们都quot;咯咯quot;他捂着嘴笑。
颖宇指着拐棍儿：quot;腿叫你爸爸打折了？你爸爸手真黑！怎么好些日子没见你来了？quot;
敬业不好意思地：quot;三爷爷，我是--囊中惭愧呀！quot;
珍儿：quot;别站着呀，屋里说。quot;
颖宇：quot;珍儿，你们别在这儿乱，我们就这儿说两句。quot;颖宇把敬业拉到一边，quot;没钱花了？quot;
quot;打安国一回来，我爸爸就不叫我再沾柜上的钱！quot;敬业很是沮丧。
颖宇低声道：quot;有一笔大生意你做不做？赚一把够你三五年花不完！quot;
敬业眼睛一亮：quot;什么生意？quot;
颖宇：quot;直系的军需处，要做冬天儿的军装，叫我包下来了，只要有五万块大洋的本儿，办两个被服厂，不出三个月能回来十几万，干不干？quot;
quot;我上哪儿弄五万大洋去？quot;敬业一听有些泄气。
quot;你呀--有一个人准帮你的忙！quot;
quot;谁？quot;
quot;你们新宅的大总管王喜光！quot;
quot;他行吗？quot;
quot;他管内账房儿，你得给他好处，懂不懂？quot;
quot;懂懂！quot;
quot;人不知鬼不觉，三个月以后把钱再还给他，红利咱们对半儿分！quot;
新宅三房院客厅。
王喜光：quot;仨月？！你还得上吗？quot;
敬业：quot;只要被服厂一投产，钱立马儿就回来。quot;
王喜光担心地：quot;开业！万一要回不来，我这蜡可就坐大啦！quot;
quot;想吃羊肉就别怕膻！quot;
quot;我倒无所谓，万一七爷知道了，您那条好腿可也就是了！quot;
quot;王总管，钱一赚回来，咱们四六开，你拿大头儿还不行？！quot;
quot;我不指望赚这个钱，白家对我不错，我知足，我可把丑话说头里，出了事儿别把我扯进去！quot;
quot;那不会！quot;
quot;现在只有你奶奶办七十大寿的一笔银子，我挪一半儿出来。大爷，也就是您，我可担着大风险呐！quot;
quot;你知我知，刀搁脖子上也不会说出去，仨月还不一眨眼儿的工夫，多少人贼着这批军装呢！我三爷爷算是手眼通天！quot;
海淀花园子。
花园子已完工。假山、凉亭、楼馆错落有致，甚是讲究。
景琦：quot;行，活儿干得不错，明年我们二闸的老花园子也得修了，还交给你们介包工头陪景琦边视察边走，后边跟着仆人、工匠。
包工头：quot;那谢谢七老爷了，是不是先把这边儿的账结了，俩月没发工钱了。quot;
景价：quot;找王总管去，这事儿别跟我说。quot;
包工头：quot;我找了好几回了，他推三阻四的就是不给！quot;
景琦一愣，站住了：quot;这是干什么？王喜光来了吗？quot;
仆人：quot;来了，在鹿圈儿呢！quot;
quot;去叫他来！quot;仆人忙跑去。
花园子鹿圈。王喜光站在鹿圈外围墙边的房顶上，俯瞰鹿圈，看圈的站在一旁。
仆人跑来：quot;王总管，七老爷找您！quot;
王喜光向下看着：quot;什么事儿？quot;
仆人：quot;包工头找七老爷要账呢！quot;
王喜光急忙从梯子上走下来：quot;这个王八蛋，这不是毁我吗！你没见我这些日子老躲着七老爷吗！quot;
仆人：quot;出什么事儿了？quot;
王喜光：quot;别问了，是疖子就得出脓，这下儿可要嘣噔呛了！quot;
花园子晚香院院内。
包工头正向景琦指点着说院里的情况，王喜光匆匆来到景琦前：quot;七老爷找我？quot;
景琦：quot;你怎么还不给他结账？quot;
王喜光：quot;结，结！没说不结！quot;
景琦：quot;这就去吧！老太太的寿诞没多少日子了，得赶紧操办。
李头儿，你跟王总管去！quot;
quot;是是！quot;包工头走了，王喜光却没动窝儿。
景琦：quot;去呀，怎么啦？quot;
王喜光靠近景琦：quot;我得跟您说个事儿！quot;王喜光把景琦推进晚香堂正厅，弄得景琦一头雾水。
quot;七老爷，我做了一件糊涂事儿！quot;王喜光一脸懊悔神色，quot;大爷拿了五万银子开了两个被服厂，给军队做军服，现在拿不出银子来！quot;
景琦大怒：quot;你混账！我他妈抽你！quot;说着摆出架势就要抬腿。王喜光深知quot;脚耳光quot;的厉害，慌忙拦住。
quot;七老爷，七老爷！我还没说完呢！quot;
景琦忍住火儿：quot;说！quot;
王喜光：quot;结果，大爷在军服里边絮的都是烂纸，叫人家查出来，把大爷下了军牢了！quot;
景琦傻了：quot;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quot;
王喜光：quot;一个多月了，没敢回您，一直上下打点，想把大爷先救出来，可这事儿犯到关家手里了，关静山一点儿面子都不给！quot;
景琦气得不知如何发泄：quot;你他妈的……混账……王八蛋！你他妈……什么东西！谁叫你把钱给他的？！quot;
王喜光：quot;他是爷，我虽说是总管，可还是个下人，大爷要钱，我敢不给？！quot;
景琦瞪着眼：quot;叫他找我呀！quot;
王喜光：quot;大爷说仨月就能还上，我想不会出什么错儿，这事儿又是和三老太爷合伙儿干的！quot;
景琦恍然大悟：quot;怪不得前些日子，三叔儿老往敬业那儿跑！哎，你得了好处了吧？quot;
王喜光十分虔诚地：quot;不敢。大爷倒是说过。我说，我从宫里被赶出来，无路可走，是七老爷收留了我，白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干那丧良心的事儿。不信您问大爷！quot;
景琦：quot;这下儿可砸了，这老太太的寿诞还办不办了？！quot;
王喜光：quot;我看一切从简吧！quot;
景琦：quot;说得容易！那么一来，老太太能不起疑心？千万不能叫她知道！三老太爷呢？quot;
王喜光：quot;躲了。我好些天找不着他，听说在韩家潭云香阁呢！quot;
景琦：quot;又躲到窑子里去了！得找他要钱，坏主意准是他出的，他倾家荡产也得赔出来！quot;
云香阁内。
景琦从花厅中走出，气冲冲地四下张望，珍儿、quot;大茶壶quot;、一个妓女紧跟其后。珍儿道：quot;七老爷，您别找了，三老太爷真没来！quot;妓女也说：quot;好些日子没来了！quot;景琦不理，又冲向了西屋。
进了西屋，景琦转了一圈儿又出来了。
珍儿：quot;您瞧，没有不是！quot;
景琦：quot;你们把他藏哪儿了？quot;
珍儿：quot;您各屋都看了，还能往哪儿藏？！quot;
景琦骂着：quot;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出了事儿当缩脖儿王八，总有碰见那一天！quot;大步走出了院子。
见景琦出了院儿，珍儿等人忙进西屋，走到一长卷挂画儿前，撩开了画儿，quot;大茶壶quot;打开一个暗门，颖宇从小暗房中钻出：quot;走了？quot;
珍儿：quot;怎么吓成这样儿，他不是您侄子吗？quot;
颖宇：quot;他是我侄子？！我是他孙子！这位阎王爷，一棍子愣把他儿子腿给打折了，我这把老骨头经得住他折腾？珍儿，把那……quot;颖宇刚要坐下，突然院里响起景琦的大叫声：quot;你们听着，都给我出来！quot;
颖宇大惊：quot;祖宗，怎么又回来了！quot;忙又钻进小暗室。
珍儿等人以为景琦发现了她们的把戏，见景琦并未近前，便推开屋门应声儿道：quot;七老爷，您有什么吩咐？quot;
景琦站在院内大叫：quot;我三叔儿来了告诉他，说我找他，叫他等着我！quot;
珍儿忙答应：quot;一定一定！他来了我告诉他！quot;
目送景琦转身又出了院子，珍地等忙进屋打开了暗门：quot;出来吧，这回真走了。quot;却不见动静。
暗室里，颖宇坐在小凳上，两眼发直，不能动了。珍儿还以为他修炼什么呢，叫道：quot;出来呀！quot;
quot;大茶壶quot;探身一看：quot;坏了，闭过气去了！quot;忙上前连拖带拽把颖宇弄出来，放到椅子上。珍儿指着颖宇人中。quot;三老太爷！quot;quot;老太爷！quot;众人连唤不停，颖宇两眼发直没有反应。
珍儿急了：quot;水！水！喷水！quot;
妓女忙端茶碗喝了一口，quot;扑--quot;照颖宇脸上喷去。颖宇醒了，眨着眼看着三人，有气无力地：quot;我真是他孙子！……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