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沈从文与弟弟同时出疹子,病情极为严重。时值盛夏,兄弟二人日夜在高温中受苦,不能躺下睡觉,一躺下就咳嗽发喘,又不能让大人抱着,一抱就浑身难受,家人只能将二人用竹簟卷上,如同春卷般,立在屋中阴凉处。当时家中已为他们准备好两具小小的棺木,幸好两人居然奇迹般痊愈了。

    儿时,沈从文个子小,人很精瘦,非常机灵,滑稽有趣,常常逗得寨中老少捧腹大笑,大人孩子都亲切的叫他“沈蛇崽”。

    沈从文爱逃学,常将书篮藏到土地庙里,然后在城里城外闲逛。在表哥的指点下,他学会用谎话应付家中和学塾。他说:“当我学会了用自己眼睛看世界一切,到一切生活中去生活时,学校对于我便已毫无兴味可言了。”

    沈从文从小喜欢观察身边的人。天气不好时,他不能进山玩,就到熟人少的庙里去,看庙前那些人绞绳子、编竹簟、做香。有人下棋,他就观棋;有人打拳,他就看拳;有人吵架,他就看他们如何骂来骂去。每天上学出门,他脱下脚上的鞋拎在手里,赤着脚先绕到城西的牢狱,看犯人被衙门派去挖土,或从杀人的地方走过,看被野狗叼到小溪中的昨天被杀的人的尸体,拾起一块小石头在满是污秽的头颅上敲打一下,或拿木棍戳戳,看会不会动;然后再绕到南门,在南门的河滩上看杀牛,到织簟子的铺子前看几个老人和小孩破篾织簟,到铁匠铺看打铁。日子久了,这些手艺的种种他都明了于胸。如此绕上一圈,才会去城北的学校上课。

    逃学被发现后,沈从文总会被大哥责打,有时还要罚跪。跪着的时候,沈便想着外面的世界,“按照天气寒暖,想到河中鳜鱼被钓起离水以后拨刺的情形,想到天上飞满风筝的情形,想到空山中歌呼的黄鹂,想到树木上累累的果实”。想着这些,他就忘了被处罚的痛苦,忘了时间,被叫起来之后,他也不觉得委屈。他说,他应该感谢这种处罚,给了他一个练习想象的机会。

    沈从文常和表哥到水边去玩,学塾怕儿童下河玩水,便于中午散学时,在孩子们手心用朱笔写个大字。沈从文等人亦有应对之策,他们将写有字的手高举,泡在水中玩上半天。

    午饭后,沈从文前脚出门,大哥后脚便跟到河边。河里人多时,不容易寻找沈从文,大哥便在岸边找到他的衣服,找到后,拿起来远远地坐到大路上,等沈从河里起身穿衣服时来见他。沈穿好衣服,默默地随大哥回家,回去必然挨一顿揍。几次之后,沈就有了应对之法,他用石头压住衣服,只要看见大哥从城门洞走过来,就快快泅到河中,仰天躺着,全身泡在水里,只露出脸和鼻孔。大哥寻不到他,只好回去了。如此几次,大哥知道他的伎俩,便在城门边苗妇的小茅棚中坐着,耐心地等,看见他高兴地远远走来,迅速从小茅棚跃出,一把攫住他的衣领,拖回家去。但随后沈从文又想出了对付大哥的方法,从水里爬起来就绕到城东门溜回家去。

    儿时,沈从文还学会了赌博,起初是用买菜剩下的三五个小钱去赌输赢的糕类摊子赌糕吃,或到戏楼下赌骰子,后来胆子大了,家里轮到他买菜,他就用菜钱去赌上一把,赢了钱就全部用来买东西吃,输了就偷偷回家找外祖母重新要菜钱。但因为怕挨打,更多的时候只敢下一个铜子的注。有时他正玩得高兴,后领子一下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攫定,不用想也知道是大哥。回家后,他必被一条绣花的白腰带绑住双手,在空谷仓里挨上几十鞭子,一天或半天不许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