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皆非情之至也。……人生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格耳!
——汤显祖《牡丹亭题词》
其款置数人,笑者真笑,笑即有声;啼者真啼,啼即有泪;叹者真叹,叹即有气。杜丽娘之妖也,柳梦梅之痴也,老夫人之软也,杜安抚之古执业,陈最良之雾也,春香之贼牢也,无不从筋节窍髓,以叹其七情生动之微也。
——王思任《评点玉茗堂牡丹亭词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题引所道的这种能够生死、死生的至情,读来就叫人叹绝。而这个美丽、绝叹的情爱故事就是在汤显祖的中晰细展现了,怎不叫人对之心向神往?
汤显祖,明代戏曲家,生于1550年,卒于1616年,字义仍,号若士,祖籍江西临川。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进士,历任南京太常博士、詹事府主簿、礼部祠祭司主事。十九年因抨击朝政,贬为广东徐闻县典史;二十一年被任命为浙江遂昌知县,任职五载;二十六年眼见横行不法的税监到来,他在京述职后径直返回故里。晚年以茧翁为号。汤显祖的思想比较复杂矛盾,他视科举为唯一出路,又对科举、八股文字表示厌弃;30岁时潜心佛学,企图在宗教中寻求人生的意义,又讥笑服食丹药的迷信者,并嘲讽佛学的轮回说教。汤显祖少年时受学于泰州学派的罗汝芳,受到了反正统宋学思想的熏陶;在南京为官时,又受到李贽、达观等人反程朱理学思想的影响。他思想中不同的侧面,都在他的戏曲创作中得到反映。汤显祖作有、《邯郸记》、《南柯记》、《紫钗记》,合称《玉茗堂四梦》。是他的代表作。汤显祖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其诗作有《玉茗堂全集》四卷、《红泉逸草》一卷、《问棘邮草》二卷。
全剧共55场,杜丽娘游园伤春、梦书生折柳伤情,竟至一病不起,死后魂魄不散,寻觅梦中情郎不止。3年后,真等到书生柳梦梅来掘棺复生,共结情缘。情节跌宕起伏,情思缜密。
开篇即写情,情在汤显祖的笔下竟能生而死,死而复生。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而中的“情”的内涵究竟是什么?很少有人深究过。其实,与其说她表现的纯洁的爱情,不如说是火一般的青春欲望。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故事始终与性相连,他们俩的感情一直是在性关系的牵引下愈往愈深,以至成为汤显祖所认为的至情。杜与柳的接触是性爱的接触。因此,他们彼此虽没有太多的了解或理解,一切言语却似乎都是多余的。杜丽娘的闺中幽情,是独处深闺的春愁而不是对某一个具体的情人的思恋。杜丽娘一梦而死生以之,这个梦,是她青春欲望骚动的折射;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一见钟情,达到如痴如醉的状态。这个梦,多少是她欲望被唤起的象征,欲望虽被唤起却未能得到继续满足以致意欲阑珊,已而致病。使丽娘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正是这种欲望的力量。柳梦梅拾美人像,后与画中美人共会云雨情。虽可以说杜丽娘的美貌让柳梦梅动情,这画像却也似明清时盛行的春画一幅。杜丽娘的魂魄夜夜来与柳梦梅相会,夜间相会俩人交流的方式大抵就是床上之事了。在中对性场面的描写似乎也无太多忌讳,却因情渗于其中而更显得充满了融融的暖意与暗昧。而情与欲在中国的传统性文化中基本上是合一的。我们从“三言”、“二拍”等大部分明清小说中可以得到佐证。汤显祖的至情说恰是情欲相和的至情了。
在中,杜丽娘被描写成一个有着强烈性欲望的女性却丝毫没有贬斥与牵强之意,反而突现了她因情欲而演绎翻生覆死的故事的动人之处。而在西方社会,长久以来忽视女性的欲望。在西方的文学作品中,那些受到高度称赞与推崇的女性似乎是无性的。但丁在《神曲》和其他大部分诗作中所写到的贝阿特丽丝,但丁视她为毕生真正的恋人,但他一生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更不用说什么亲昵行为。在但丁的心目中,贝阿特丽丝就像她在《神曲》中出现的形象那样,是个女神,一尊纯粹的精神偶像,但她绝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性。在中,杜丽娘却在情欲的召唤下由生入死、因死复生,似乎情欲对女性来说却有发现生命价值、重塑生命的作用。
在中的第23出的《冥判》,以十分轻松活泼的调侃笔调,写了酷好男风的李猴儿在阴间受到了喜剧性的发落。“你是个好南风的李猴,着你做蜜蜂儿去,屁窟儿里拖着一个针。”将断袖之癖写得轻松自然,丝毫没有故意加重笔墨与特意对待的痕迹,似乎不过是与其他事儿同样合情合理的。这个屁窟儿带针的蜜蜂恰是对断袖者云雨方式的形象比喻,作者却要遂了其心愿让其下辈子能带着那枚针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无拘碍,显示了作者对同性恋者极其宽容的态度,也折射出晚明南风盛行的状况,当时很多人认为狎玩娈童是名士风流倜傥,洒脱不羁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