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颜走在街上,发现每个人看自己的表情都十分诡异。纵使自信如她,也不免偷偷摸了摸脸,误以为脸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一路行至县衙,直接进了后院。
后院的厨房里,王厨娘正领着东珍珠和萱儿准备晚饭,那大嗓门吼得震天响。胡颜分别推开曲南一和司韶的房门,发现二人皆不在。她转身出了内院,直奔县衙里用来关押待审犯人的牢房。
两名狱卒见是胡颜,立刻放行。
胡颜穿过狭窄阴暗的牢房,来到关押老道的青石牢房,命狱卒打开牢门。
老门打开的瞬间,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便尖叫着扑了出来。
胡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脚踹出,将那王瞎婆又踹回到了牢房里去,咣当一声撞在墙面上,昏了。
胡颜问:“什么东西?”
瘦狱卒忙回道:“胡护卫,这是那老道的婆娘,王瞎婆。”
胡颜道:“把老道提出来。”
胖狱卒和瘦狱卒同声应道:“喏!”二人举着火把,走进牢房,解开了锁住老道的铁链,然后将只剩下一口气的老道提了出来。
胖狱卒道:“胡护卫,这老道可凶悍了。大人审他时,他突然发狂,差点儿咬到大人。你可得小心点儿。”
胡颜笑道:“好,多谢提醒。”
胖狱卒一张脸瞬间爆红,搓着手道:“客……客气啥,他……他现在也伤不了人了。我没给他送饭,故意饿饿他,免得他伤人。”
这时,牢房外面突然响起喧哗声。
曲南一的声音传进了牢房:“阿颜!阿颜!”
胡颜瞥了老道一眼,对两名狱卒道:“先关着他,别让他死了,等会儿我来提人。”
两名狱卒领命,又将老道轻轻地扔回到牢房里,然后锁上了牢门。
胡颜走出地牢,在大门口与曲南一相遇。
曲南一一把攥住胡颜的手,劈头盖脸地责问道:“你去哪儿了?不是说来县衙,怎不打声招呼就不见了?你那身体刚好点儿,就随便溜达,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你……”
“嘘……”胡颜将食指竖起,放到曲南一的唇瓣上,成功阻止了他那连绵不绝的责备。
曲南一的神色一软,轻叹一口气,拉下胡颜的小手攥进手心,柔声道:“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胡颜道:“原本不知,现在知了。”
曲南一问:“你去哪儿了?”
胡颜抽回自己的手,搪塞道:“遇见一故人,聊了几句。”
曲南一眯了眯眼睛,一语中的:“唐悠?”
胡颜挑眉看向曲南一,赞道:“曲青天真是聪明绝顶,小心变成秃瓢哦。”
曲南一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黑发,笑道:“贵人不顶重发,若我天生富贵,秃不秃倒也无所谓。惟愿我两鬓斑白之时,还能帮你数数脸上的皱纹。”
胡颜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能垂眸不语。拒绝的话说得太多了,多到她都快要将其当成了儿戏。
曲南一眸光闪动,隐隐藏着深意,突然靠近胡颜,在她耳边低语道:“阿颜,我弃官与你同游可好?”
胡颜一惊,忙转头看向曲南一。
曲南一直接在胡颜的唇瓣上啄了一吻,随即得意洋洋地笑道:“能看到阿颜惊讶的表情,就算真辞官归去,也是值得的。只不过,我这位曲青天若丢了官帽,就成了那百无一用的书生,遇见强敌时,除了躲在阿颜的裙摆下,还真不知道能为阿做些什么。这芝麻官虽小,好歹还管着**县这一方水土。不敢狂言能护得了阿颜,最起码,可令阿颜心安。”
胡颜望着曲南一,心中百感交集,竟无法言语。
曲南一眸光缱绻地回望着胡颜,柔声打趣道:“阿颜如何看我,是否觉得曲青天今日格外英俊不凡?”
胡颜收回目光,转开头,看向夕阳:“曲南一……”
“嘘……”曲南一将食指竖起放到胡颜的唇瓣上,“你每次连名带姓的叫我,总令我心中惶恐不安。”
胡颜抓下曲南一的手,攥紧手心,苦涩一笑,道:“有位高人,曾给我卜过一卦。卦中说我,情浓时葬身无处。”抬眼,直视向曲南一,“曲南一,你不要玩火。因为,我不是一个纯良之人。若我死,定会拉一个陪葬品。”
曲南一回望着胡颜,用坚定且轻柔的语调说:“你死,我活还有何意义?若非要穿过十八层地狱,才能得到你。那么,我已在十九层等你。”
胡颜闭上眼睛,心中烦乱不堪。明明不想牵扯,却变得剪不断理还乱。当初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就不应说什么“难衣”,简直就是“难心”。今时今日,他就应该叫曲南心,而不是曲南一了。
胡颜在自己的世界里竖起高墙,前外种满荆棘,墙上挂着红色的禁行帆子,既警告外人不可入内,又强行困住自己不许外出。她用一个信念支撑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小哥哥的出现;她用一个梦圈住自己,让自己有赖以活下去的勇气。她不知道,若自己失去这些会怎样。是否还能抵得住那僵死血冷之症的发作,是否还会去寻找一个接着一个的结契者,用她们濒临死亡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让自己可以继续苟延残喘。
无数个日日夜夜以来,她从未想过放弃。因为,放弃目标,就等于放弃了生命,就等于嘲笑自己的执着,就等于撕毁了自己的信念!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一直在寻访小哥哥,却多次与封云起擦肩而过。是啊,在她的记忆里,小哥哥还是十七八的样子,青涩却有担当、稚嫩却给予了她温柔的怀抱。她不知道,小哥哥会长成什么模样,许会长得又瘦又高,许会变成一个福气满满的胖哥哥……
岁月才是戏弄人的高手,它将人当成玩偶,在青春的脸上雕琢下“到此一游”的痕迹,且以成长为名,硬是拉长人们坚硬的骨棒,直到骨棒变得酥脆,它才甩手将人扔开,仍由人们跌散、变成灰迹,成为过去。
每个人都有过去,所以,并不稀奇。被人遗忘的,往往也只是过去。
可是,胡颜不能。
她不能遗忘过去,却又被现实拉扯着不放。
怪不得,她的命数是“情浓时葬身无处”。终究有一天,她会死在这些男人的手上,却不知,到底谁才是那把结束她性命的匕首?
许是曲南一,许是封云起,许是白子戚,许是……
呵,一不小心,终究是招惹了很多人呐。
“曲南一。”胡颜的唇动了动,缓缓唤出他的名。
曲南一一直观察着胡颜的表情,在她平静的外表下看到了无法平静的灵魂。因此,他一直在等,等着她开口和他说些什么。若她始终不开口,他便找不到突破口。在遇见胡颜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处心积虑地想要一个女子。他一直游戏花丛,感慨情为何物,如今看来,他不过是太贱了,那些唾手可得的感情,他不屑一顾。遇见胡颜后,他方知,有种感情叫可望不可即。如今,他多想将胡颜与他的感情变得简单明了。他发誓,他会珍惜。可惜,老天爷就是个缺心眼的二货,总喜欢拿自以为是当成与众不同。这段感情,怕是没那么容易圆满。然,他已做好死磕到底的准备!无论,用上什么样的手段!哪怕是黄泉路上,他也要与她相拥、相见。
胡颜在叫了声曲南一的名字后,便不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曲南一的眼睛,眸光锐利,隐含霸气,开口道:“曲南一,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你有能耐,就收了我的心;没能耐,就看着我与封云起双宿双飞。我活得实在太久了,便豁出去这条命,陪你走这一遭!”
胡颜这话犹如千军万马,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向曲南一的心里。所过之处,响起金戈铁马的声音,久久不觉于耳。铁蹄之下,黄沙滚滚,令人窒息。
胡颜的话虽看似不负责任,但却真实地为曲南一敞开心扉,给他留有一站之地,让他有资格与封云起对决。
这个决定,不但令曲南一震惊,就连胡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曲南一到底为她做了什么?她为何就肯如此待他?他除了那张油滑的嘴,还有什么?就如他自己所说,若失了县令的位置,他只能躲在她的裙摆下寻求庇护和安全。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像个小贼一般,溜进了她的心里。哦,是了,曲南一就是个贼。他偷了她的金面具,偷了狱卒长的钥匙,偷了她的门栓……
胡颜交出性命,不再理会所谓的宿命。不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谁又敢肯定,捅进她腹部的匕首会要了她的性命?也许,终结这一切的人,是她,而非他。
若无退路,那边开战吧。
胡颜十分明白,自己要得是小哥哥。至于封云起,她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若他能赢了曲南一,她便放他一命。然后,她会献祭上自己的生命,换回她的小哥哥。若曲南一赢了,她虽得到了厚重的感情,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信念,葬身何处又有何关系?呵……不过一死而已。
二人携手并肩而立,望向天边的红色残阳,好似看见血雾弥漫下的瑰丽,透着生命的痕迹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