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起了一层细雨,不久雨滴慢慢变大,像透明的珍珠,一颗颗坠落在地,溅起水花。
天色墨青苍茫,雨势渐急,一道闪电撕裂黑沉的天幕,惊雷乍起。
夏天的暴雨来得迅猛,不一会儿地上积了一滩水。
机场的排水系统好,水流顺着一个方向,流入了沟渠。
沈凉的灵柩被人抬出军用飞机,前后六个军人神色肃穆地扶住灵柩,步伐沉稳地走下升降梯。
四个方位均有一人高举国旗一角,鲜红色的国旗在风雨中遮挡在灵柩上方,任风雨飘摇。
黑色的灵柩透着庄严肃穆,机场专门辟出来的一块空地上,停了十余辆军用吉普,中央的水泥地上,一头是一架墨绿色的军用飞机,一端是迎接烈士遗体回归的军官。
灵柩徐徐靠近,所有人在雨幕中站立,左手托着军帽,右臂弯曲,五指并拢自然伸直,与眉心同高,手心向下,微向外张20度,行注目礼。
雨将橄榄绿的军装染成墨绿色,暴雨像是为了迎接军魂回归,不断地哀泣。
身为特种大队的大队长,靳未南站在最前端,血红色的国旗映在他眼底,墨黑的眸萦绕着一圈血丝,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躺在里面的是他兄弟,曾经生死与共,现在却隔着一层棺材板,他甚至连他临终前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眼睛被雨滴砸到,酸楚胀痛,心在滴血,兄弟情、国家义缠绕在他心头,狠狠纠结成一团,这就是他们当初追求的军人荣耀,有一天光荣地为国捐躯。
军乐响起,所有人对着灵柩鞠躬,张政委代表讲话,又是一番歌功颂德,沉痛的气氛萦绕在各人的心头。
清一色的军装中,有一抹突兀的黑色,长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在看到灵柩从雨幕后出现的瞬间,古井无波的眼神激起了一丝沉痛悲戚。
她脸上甚至没有泪水,身上散发的绝望和死寂却让人不容忽视。
沈凉的未婚妻,原本定在下个月举行婚礼,没想到盼来了未婚夫的遗体。
她早就知道干这行的,随时会牺牲,就算嫁给了她,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生病没人嘘寒问暖,出事了只能自己杠,就连家里里里外外的事都要她一个人去忙。
可是她从不觉得苦,只要他能安然无恙,一年见几次面已经是天大的荣幸,真的,她只要他活着……
最终她等来了什么,一封遗书,几个陌生人沉痛、同情的眼神。
那一刻,她觉得天塌了,战战兢兢那么多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怨,不该恨,可是他好残忍,连妻子的名分都没有给她,就这么走了。
沈父沈母听到噩耗,承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沈父有心脏病,差点没缓过来,一夜急救,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沈母一夜苍老了许多,眼神浑浑噩噩,一连几天都在说胡话。
沈凉的妹妹在医院照顾两位老人,她不敢跟两位老人说今天沈凉的遗体送回来,就怕老两口承受不住打击,再出个好歹来。
季简宁站在她左手边,见她倔强地隐忍泪水,双肩在抖动,双手紧握成拳,她想不管不顾冲上去捶打灵柩,想质问他为什么不信守承诺,可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浑身的力气被抽光了,她没有勇气。
沈凉的父母住在d市,昨晚季简宁收到今天运送沈凉的遗体回城的消息,连夜从京城开了4个小时的车,凌晨来到了d市。
在医院里看过沈父和沈母,老年丧子,两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他避开两位老人,跟沈凉的未婚妻和妹妹说起沈凉的遗体会在早上10点到达机场,她们要不要去迎回?
最终让沈凉的妹妹留下照顾老人,季简宁安排殡仪馆和联系墓陵,全程沈凉的未婚妻都在身侧,什么话都不说,冷得像个冰人。
忙活到9点,两人才驱车前往机场。
在季简宁面前,她没有流过一滴泪,却让沈凉心头抽痛。
这个柔弱的女人,在面对即将成为丈夫的男人的离去,没有歇斯底里,就好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
……
仪式结束,张政委宣布起灵,在军乐声中,礼兵抬起灵柩,缓步走向灵车。
来迎遗体的有沈凉昔日的军中战友,也有上级领导,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上了草坪不远处的军用车,跟在灵车后前往d市第一殡仪馆。
沈凉的未婚妻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一步,靳未南没有立即上车,缓步朝她走来,他抿着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朝她立了军礼。
她就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三人在雨幕中站了许久,等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季简宁才小声提醒她该走了,她讷讷地跟着季简宁上车,靳未南沉默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车内一片静谧,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像泪眼一样滑落,满颊泪痕。
淋雨过后,浑身湿漉漉,水渍滴落在车座上,流淌了一地的水,但此刻谁都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一味沉寂在悲痛中。
突然,密闭的空间内响起一阵悦耳的钢琴声,空灵忧伤,淡淡的愁绪在心尖化开。
一首天空之城,在下雨天,在忧伤的时刻,击溃了沈凉未婚妻的心理防线,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崩溃地泪流满面,无声地哭泣。
靳未南眉目沉敛,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垂眸拿起手机,指尖想摁下拒听,却看到一串不经常出现,却熟悉的数字。
他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蓝牙耳机,插进手机孔里,蓝色的耳机别在耳朵后,沉稳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事?”熟捻的语气,微微蹙起的眉梢。
可见他跟电话那头的人很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客套,可这人除非有事才找他,所以就算觉得现在接电话不合时宜,可还是接了。
季简宁无声地抽出纸张,递给隐忍落泪的女人,一面身子往前倾,竖而聆听靳未南的说话内容。
“表哥,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电话那头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难得正经。
“我得罪的人多了。”靳未南没有多想,干他这一行,白道黑道没少得罪。
江明豪清楚他的德性,又听见他声音里似乎透露着不耐烦,他也不敢瞎扯皮,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不跟你绕弯子,你前几天被人查了,知道么?按理说你的所有资料信息都是一级保密级别,收档在军事信息库中,就算是高级黑客也不可能入侵。可怪的是,我今早发现你的资料被动了,虽然对方手法高超,但还是留了蛛丝马迹。”
他的资料信息被动不是小事,因他工作性质的隐秘性,他的所有资料都是军方重点保密级别,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他以后出任务的风险变高,甚至可能牵连到家人。
如果歹徒绑架他的家人来威胁,夹在国家与亲人之间,他要怎么抉择?
靳未南抿着唇,这件事情很严重,怪不得江明豪会给他打电话。
“查到对方的ip了吗?”靳未南并没有多担心,江明豪的能力他相信,如果真被泄了信息,江明豪现在就不会这么镇定地跟他说话了。
“查到了,顺藤摸瓜,是情报局那边的,所以我问你得罪了什么人?别是人家眼红,为了把你拉下马,想找你麻烦。”
靳未南的过去,可真不光彩,当年的事虽然被压了下来,但有心人若想查,还是能查出有一二。
人这一辈子,一旦有了污点,不管你爬到多高的位置,这污点会跟随你一生,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抓住把柄。
靳未南沉默,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指尖握着手机,微微泛白,脸颊上还沾着水滴。
情报局查他,难怪能入侵军网,窃取他的情报。
他这些年上升势头猛,眼红他的人比比皆是,可情报局查他,不太可能是为了让他落马,毕竟老太爷的势力摆在那里,他的能力众所周知,军委处那几个把手不可能舍弃他这一枚军事奇才,不然当年也不会千方百计保住他。
如果上头要查他,军委那会透出风声,不可能一声不响。
“别废话,说重点!”靳未南沉了声音,江明豪有事瞒他,他想卖弄关子让靳未南自己想,可是靳未南心情不好,他今天没心思去揣测谁会想动他。
江明豪一噎,果然有个处处压制自己的表哥一点都不好,什么都不如人家,回家被家人念叨,工作上还要被压榨。
“是情报局那边的ip,但应该是私人暗查,他用的是私人电脑,那小子很鬼,懂得利用公网来掩护,但还是有纰漏。顺着ip,我反入侵了他的资料库,发现他窃取的资料都是关于你五年前闹出的私事,还有近些年的动态,没有涉及军事保密性,算他还有点职业良心,不然私下窃取军界重要人员的资料够他坐穿牢底了。”
“我原本想黑了他的电脑,可惜发现得太迟,他把资料传了出去,你猜传给了谁?”
靳未南没兴趣跟他打哑谜,想到五年前的事,他神情有些恍惚,沉痛的双眸闪过一丝惶恐。
江明豪听不到他的追问,只好摸了摸鼻子说:“苏景森,那个刺头兵王。资料传到他那边就没动静了,我猜他就是主谋,不过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表哥,你是不是得罪他了?我记得你们交过手,他还输给你了,会不会是想了解你,然后一举击败?”
说到这里,江明豪有些兴奋,如果有人能让表哥吃瘪,他可是很乐意见到。
苏景森?
靳未南挂了电话,脑中闪过苏景森的资料,跟他一样,都是军界的后起之秀,八年前两人在演习中身在敌营,苏景森输在他手里,一个狂傲不知道收敛,一个不屑一顾,难道就因为这事记仇到现在?
靳未南全程戴着蓝牙耳机,所以季简宁没听到对方说了什么,靳未南又寥寥无几几句话,根本判断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面露疑惑,季简宁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靳未南沉默半响,抬头问:“认识苏景森吗?”
除了当年输给他外,他跟苏景森这些年都没有交集,更别提什么有什么过节了?
季简宁一怔,惊讶地看着他,“别说你不认识苏景森?”
见他面色无波,摆明了不熟捻的样子,季简宁无语地摇了摇头,小声提醒他,“苏,姓苏啊……”
“我知道姓苏。”语气淡淡,跟那人扯上关系,他还能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季简宁败给他了,“叶薄歆的母亲姓苏,苏景森是叶薄歆的舅舅!”
真行,人家老婆的舅舅人家不认识,他一个外人比他都清楚。
靳未南怔住,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叶薄歆无缘无故出现在部队里,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势力还不容小觑,而他昨天陷在沈凉身亡的沉痛里,根本没想到这茬。
现在想起来,她放好好的市区不呆,干嘛跑去受罪?
苏景森是她舅舅,这就行得通了,让他不安的是,苏景森查他的话,想必是为了外甥女,而他当年竭力隐瞒的事,不知道被他查到了多少?
靳未南不敢想,如果苏景森查到了当年的事,而他又告诉叶薄歆的话,那一切都完了。
而靳未南的担心没有多余,苏景森动用军中的关系,确实将当年的事查了彻底,或许更深。
他的脸色不比靳未南好看多少,好好的外甥女,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年她根本就不可能差点死在军火商的手里。
而他还敢来招惹他的外甥女,他怎么敢?
他苏景森的外甥女就那么好欺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