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将大人,我李啸,不到实在为难之际,绝不求人。那守备王道奇,每月给哨骑队的粮饷尚难足,若还要去求他下拔盔甲武器,岂非自找难堪。在下在这锦州之处,无人脉无凭依,实是举步唯艰。我思来想去,只道将军为人豪爽侠义,尚可一求,又因有当日切磋武艺之约,故在下今方斗胆前来,求将军纾危解困矣。”
李啸快完这一段话,又向祖大弼郑重致礼。
“李啸啊,现在辽镇各州堡,均是散漫度日,你有这份为国效力之心,本将倒是欣赏。”祖大弼目光深沉地看着李啸,然后长叹一声道:“只是你这事情,却是难办。实话对你罢,现在每年的辽饷皆是愈来愈不足,锦州之处,也是严重缺乏军器盔甲,总兵祖大帅已经派人到京师催办,却是不知何日方可送来。”
李啸心中陡地一沉:“大人,难道,连这几十人的盔甲武器也难于置办么?”
祖大弼看着李啸这般严肃之神情,突然抚掌大笑起来,李啸被他笑得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何故如此笑?”
“李啸啊,这辽东之处,虽然军械粮饷皆为不足,若是连几十人的盔甲都不能置办,却也未免太可笑了些。罢了,待俺写个条子,着焦安国带你去卫仓领吧,能领多少,却看你本事。他日你若立得功劳,莫忘了俺的相助之恩便成。”
祖大弼完这句话,意味深长地望向李啸。
“大人今这般帮我李啸,实实感激不尽。他日若再有斩获,在下愿将功送于大人。”李啸目光炯炯,压低声音对祖大弼道。
“哈哈,甚好甚好!李啸你颇晓事,俺心里舒服。来,喝完些须残酒,俺就给你写个条子。”祖大弼粗声大笑,提着酒瓮向李啸致意后,便仰脖咕嘟咕嘟饮尽。
李啸同样将酒瓮中之残酒喝光,心中却是莫名感慨。
这世道,没有规定谁是一定要帮谁的。
别人愿意帮你,最根本一点,还是因为你能给别人带来更多的利益。
这祖大弼之所以愿意给自已出据条陈去领取盔甲,很重要的一点,便是看重了自已将来可能还有更大斩获,从而可以分润军功。
从这一点来,外表粗豪内心精细的祖大弼,相当于是利用权力,给自已做了一次收益极大的远期投资,何乐而不为。
祖大弼写了条据后,便让家丁队长焦安国领着李啸去卫仓领取盔甲武器。
家丁队长焦安国,方才已见了祖大弼对李啸这般热络,心下虽极惊讶为何参将祖大弼会极看重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百户,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定是这个李啸颇有过人之处,才这般受祖大弼的青睐。这么来,这个李啸将来怕是能大有可为,那么自已却需与此人好好搞好关系了。
焦安国原是个极善言谈之人,故这一路上,他对李啸的态度极为亲热,一路边走边,将锦州城中各处官府情形,如何运作及相互关系等事了不少,这些介绍对不通官事的李啸来,极有帮助,待最终走到领取军物的聚敖仓时,李啸对焦安国已是印象颇佳,两人称兄道弟,言笑晏晏,宛如多年好友一般。
与前锋营军营不同,这些存放军械盔甲辎重的卫仓,却是设在锦州城中。
这样的好处时,敌军若来袭掠,这重要的后勤物资可以凭坚城之守而得以保全,不致于在野战中损失。
两人从西门入得锦州城来,穿过主街,又过了一条建着高上帝庙、学宫、娘娘庙和关帝庙的丁字型街巷,然后便转到衙门街道,在这里,巡抚衙门,总兵衙门和其他各道官署衙门纷立两旁,各有执枪佩刀的军士肃立站岗。这条街路上行人少了许多,来往者多是官府公务人员,整条街道上,却是凭添了许多官府的权势与威压感。
两人继续前走,过了衙门街,前面不远处便是司狱司,知事署,经历司等散落官署,再走过来福寺和分巡道,便是锦州城中最大的军械辎重卫仓,聚敖仓。
“李啸,你且到仓内官厅等等,管库的胡都司一般上午皆在此处,下午一般无事就不来了。”进得聚敖仓来,焦安国指指一处官厅,压低声音道:“贤弟,你需知,胡都司最爱黄白之物,若无银钱过手,恐事情难办。”
“哦,多谢焦兄提点。”
见已带人至此,焦安国便要离去,却被李啸拉住。
“焦兄一路辛苦,这二两银子,却且拿去。”李啸从怀里摸出一点散银,笑着递给焦安国。
焦安国略一推却,李啸强自要给,他便笑着收入怀中,脸上笑容更见和悦。
“改日贤弟再来我营中,愚兄请你吃酒。”焦安国又熟络地拍了拍李啸的肩膀。
“嗯,到时与焦兄不醉不归。”
入得官厅后,李啸向一名办事军卒递上祖大弼写的条陈。他只在官厅是等了一会儿,里面内房便有人唤他进去。
进得内房,李啸瞥见,前面的长桌上,正端坐着一个穿从四品武官常服的白胖官员,正在仔细地看祖大弼给自已写的条陈。
李啸略一思索,便半跪于地,拱手致礼。
“在下广宁中屯所百户李啸,拜见胡都司。”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李啸啊。”
管库都司胡荃捋着下颏一绺清须,语气平缓而上扬,在李啸听来,似有一丝揶揄的味道。
“正是卑职。”
“听闻你当日斩获6颗鞑虏级,在这锦州之地,倒是颇有声名。”
胡荃那尖细的声音,让李啸心下极不舒服,不过他还是不卑不亢地道:“侥幸所获,何足都司挂齿。”
胡荃冷笑一声,便唤李啸起身,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沉稳站立的李啸,却是越看此人越不顺眼。
这个李啸,听闻出身相当卑贱,不过是一个金州的乡下猎户,侥幸获得了鞑子级,现在竟也升了百户,挂了百总之职,现在倒也是这般人模狗样。
可恨自已管库多年,一直想打通关系,调任到南方去,以图个安稳自在,不似在这锦州前线这般担惊受怕。可惜自已银钱不够,关系亦是不足,一直不能打通巡抚或兵备道一级的实权人物,才让自已郁郁屈沉至此。这人与人相比,真真气死人也。
这个李啸,听闻拿了朝廷两赏银和4匹绸缎,现在倒是阔绰得很。哼,今你既撞到本官手里,岂能轻易放过你这只送上门的肥羊!
胡荃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祖大弼的支领条陈,便咳嗽两声道:“这祖参将的支领条陈,本官已看过了。只是现在仓中军械盔甲皆是极缺,李啸你要领这些盔甲武器,却是难办。”
李啸笑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向胡荃递了过去。
“心意,胡都司办事辛苦,还请笑纳。”
胡荃嗯了一声,从李啸手中接过,用手掂了一掂,不过是十七八两重的一个包。顿时脸上一沉,立刻怒喝道:“李啸,你当本官是乞丐么!这么点银两,便要来领三十人的盔甲武器,岂非笑谈!”
“大人莫要生气,但请打开一观。”
胡荃哼了一声,冷冷地斜了犹是微笑的李啸一眼,随手解开了包上的扎绳,里面闪现的一片金光,让他不觉心中一颤。
原来,李啸所送的,竟是上好的黄金足赤,这样的十七八两黄金,足抵两银子了。
这个李啸,出手倒是阔绰。
只是,这李啸哪里来的黄金,朝廷不是只赏了银子给他么?
仿佛是看穿的胡荃疑虑一般,李啸平静地笑道:“胡大人,这些黄金,乃是当日辽东巡抚方大人的另行嘉赏,现在,全部献给胡大人了。”
胡荃闻言,心下又是一惊,好么,这个李啸,当日已被总兵祖大寿树为典型,竟然还又得到了巡抚方一藻大人的赏识。
莫非,此人是在骗我?
胡荃凝神一思,觉得不象,毕竟李啸拿出的可是实打实的黄金,若非是高官赏赐,他能从何处得来?而且,这祖大弼身为参将,却也愿意为这样一个百户出具支领条陈,看来此人,倒确是倍受辽东这些高官们的厚爱与赏识。
这么来,这个李啸,倒是值得好好结交了。。。。。。
李啸直盯着胡荃乱动的眼神,心下暗乐,自已可是连方一藻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看来,他这扯大旗作虎皮的做法,让这位管库的胡都司开始心思活动了。
内房之中,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
胡荃干咳了两声,脸上便浮起了亲热的笑容:“李啸啊,这本是方大人给你的赏金,本官却如何好收。。。。。。”
“胡都司勿需客气,你办事辛苦,这些黄金亦是略表在下心意。当然,李啸今日承情,他日李啸得见方大人,定会为都司好好美言一番。”
李啸这恭敬的话语,得胡荃一身爽快,他微笑着将这个黄金包揣入怀中。
这个李啸,倒是颇会察颜观色之徒,如果将来此人真能在方大人这边为自已上一些好话,自已想调到南方去,却是机会大增啊。。。。。。
“李啸,你既这般,本官倒是却之不恭了。这聚敖仓中,军械盔甲虽是不足,但本官方才细想了一番,记起这仓中却是还有三十多件铁鳞甲,和骑马骑枪之类武器,本欲到时分给诸位将帅的家丁用,现在就先拔给你吧。”
胡荃这番和颜悦色的话语完,脸上的笑容更见亲切。
“李啸承大人之厚情,实实感激不尽。”李啸满脸的感激之色,连连拱手致礼。
胡大荃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唤来几名士卒,低语一番,这些人便一齐下去库仓,去取李啸所需之盔甲武器。
不多时,这几名士卒将盔甲与武器取来,堆在李啸面前,竟叠得如同一座山一般。
犹自站立的李啸,瞥了一眼那些搬出来的铁鳞甲,不由得心花怒放。
李啸看过明史,知道这东西却是比一般的普通铁甲要贵上许多。一副铁鳞甲制成要耗费工匠数月时间,每块长方形的铁叶中,上下两处均有圆孔,一个个的铁叶用牛筋整合穿成,配合六瓣铁盔,护肩护胫护腕护掌之类,全套相加价值约得一百五六十两,非得大将之类的亲兵家丁,都难得有资格穿这么好的盔甲,若是普通军士,便是想都别想。
李啸走了过去,拎起一件铁鳞甲细看。他欣喜地看到,这铁鳞甲做工极精致,铁叶厚实,用料极多,随手一拎就感觉十分沉重,约有五十多斤。而一般的棉甲最重不过三十斤,用铁不过十斤,只能勉强挡挡弓箭的伤害,与这厚实精良的铁鳞甲相比,实在是上地下的差别。
李啸再看了一下那三十多件骑马与骑枪,也皆是保养得极好,刀背厚重,刃口锋利,实为上品之武器。
“李啸,总共件铁鳞甲,5把骑枪,把骑刀,弓箭把,皆已足额给你了,”胡荃笑着对李啸道,眼光之中,满是深意。
“多谢都司厚恩,来日如何做,却不消都司吩咐。”李啸一脸喜悦笑容,复向其拱手致礼,同时回给他一个满是暗示的眼神。
两人抚掌大笑,气氛顿时融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