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雄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又看到,皇太极在对一名巴喀什兵低声了一句话后,便扭头朝中军大帐行去。
而那名传令的巴喀什兵,则是急急向他跑来。
“石统领,皇上有令,着你现在立刻去中军帐处,皇上有话要对你。”巴喀什兵面无表情地,对石明雄冷冷传令道。
听到这声冰冷的命令,石明雄脸上的横肉,又不觉哆嗦了一下,他低诺了一声,便跟这名巴喀什兵一起,向中军大帐行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直觉的原因,石明雄越向前走,就越觉得全身发冷,一种十分不祥的感觉,瞬间袭遍了整个身心,让他感觉,自已要去的中军大帐,仿佛是一个要取他性命的魔窟一般。
因此,石明雄感觉,自已朝中军大帐行进的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让他的两条腿,迈动得极其艰难。
只不过,到了现在,他除了如一条砧板上鱼儿一样,乖乖等待着命运安排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中军帐处,他跟着这名巴喀什兵,掀帐门而入,一进门,石明雄立刻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他看到,在许多火把的映照下,那虎头椅上,皇太极一脸冰冷地端坐上头,旁边的一众白摆牙喇兵护卫,则是个个面容严肃凝重,整个军帐之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石明雄内心惊惧不已,脸上却还强行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他入得帐来,立刻伏跪打扦,摆出一副顺伏待罪的神态。
见他这幅样子,端坐在虎头椅上的皇太极,不觉内心五味杂陈。
这个石明雄,作为耿仲明的老部下,也是个打仗打老了的家伙了,自跟着耿仲明叛明投清以来,对大清效力也还是忠心耿耿,未有甚重大过失,那么自已到底要如何处置此人呢?
起来,这次火炮被唐军炸毁,非但出乎了石明雄所料,自已这个大清皇帝,同样对此情毫无防备和提前预判,毕竟唐军这次夜袭活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若真的把责任全部推给他,倒也有失公允。
那么,自已要因此而放过他吗?
当然不能!
0门从盛京千里迢迢运来的火炮,就这样被全部炸毁,导致原本几乎稳操胜劵的攻打内城计划,在这里彻底化为泡影,皇太极心下的恼恨,却是可想而知。
而如果没有任何人,需要为此重大损失承担责任的话,自已作为大清皇帝的威信,无疑将会迅速下降,会让满州权贵及朝中文武官员,对自已心头的敬畏,降低太多。
更何况,这汉军统领石明雄,就算有不知情之故,但他作为负责守卫这些火炮的直接将领,却是防备松懈,管理涣散,整个守备地带,基本上就是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正因此石明雄的守备如此松懈,这才使得唐军能顺利得手,把全部的清军火炮统统炸毁,让清军这利用火炮摧毁海参崴堡内城的作战计划,彻底完蛋。因此,这份最为重大的第一责任,石明雄却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的。
更何况,自已曾经接到过密报,石明雄与其他将领,因其顶头上司耿仲明曾打击惩罚他私留逃人为奴之事,故而怀恨在心,随后,石明雄曾与其他一众将领密谋,要发动兵变,干掉怀顺王耿仲明,甚至还有阴谋篡夺怀顺王之位的卑鄙想法,这便真真是罪无可遣了。
当然,对于这些传闻,皇太极本打算,在此战结束返回盛京后,再作一番详细调查,然后再给石明雄等人定罪。而现在,石明雄已然犯了大错在前,正是需要重惩以立威之时,那么,这发动兵变,袭杀耿仲明一呈,虽然现在还暂无根据,便形势需要,自已却也可以把它当成罪证,来给此人加一条罪状了,从而更加证明石明雄确是该死。
这忽正忽邪,忽捧忽杀,随时根据实际需要,来对待手下的帝王权术,皇太极自是玩得精熟。
石明雄,事到如今,朕也就只能借你的头颅一用,以安军心了。
想到这里,皇太极脸上,已是阴云密布,杀机显然。
他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声音有如冰冷的霜雪一般,从虎头椅上传来:“石明雄,你玩忽职守,守备松懈,以致唐军顺利得手,炸毁我军全部火炮,这般大罪,你可承认?“
石明雄闻言,顿是冷汗涔涔,他浑身颤抖着,磕头如捣蒜,大声回道:“皇上啊,奴才守备不力,不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以致让这股该死的唐军偷袭得手,实是罪该万死,皇上要如何惩治奴才,奴才绝无二话……“
到这里,石明雄心里陡地一惊,他凭直觉感觉到了,现在的气氛十分不对,便又抬起头,急急为自已辨解道:“皇上,恕奴才直言,这唐军不知从哪里钻出,实是突如其来,奴才根本无从防备啊,这话要起来……“
“住口!“皇太极厉声打断他的话:“石明雄,你身为守卫主将,玩忽职守,防备松懈,全然不把这火炮守备工作放在心上,以至我大清0门红夷重炮全部被炸,让我军利用西面城墙,集中火炮轰击的作战计划,至此全部变成泡影,其损失何其惨重!你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竟想把责任一味推在唐军身上,你难道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吗?!“
石明雄见皇帝动了真怒,心下愈急,正想再解释,一时气血攻心,酒气上涌,竟先打了个长长的酒呃。
听到石明雄打了这个酒呃,皇太极脸上更是满满的厌恶之色,他痛斥道:“石明雄,你看你身为主将,竟然带头违反临阵不得饮酒的大清军律,有你这样的主将,简直就是我大清官军的耻辱!朕若不从重惩治于你,如何服众!“
皇太极到这里,立即厉声下令道:“来人!汉军统领石明雄,怠玩其职,饮酒误事,以至我军0门红夷火炮全部丧于唐军之手,实是罪无可遣,为明典正刑,严肃军纪,速将石明雄推出帐外,于外城广场,斩首示众!“
听到皇太极这道旨令,石明雄脸色惨白,匍匐于地的他,膝前而前,嘴里哀声连连:“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确是有罪,但请皇上给奴才一个戴功赎罪的机会啊!来日攻打内城,奴才愿亲率本部,作为前锋,率先冲阵啊……“
石明雄这般哀声连连,皇太极却是满脸厌恶之色,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白摆牙喇兵快些上去,速速把石明雄拿下。
石明雄见情势不妙,正欲从腰间抽刀反抗,却不料那些白摆牙喇兵抢先一步,一刀斩在石明雄摸到刀把的右手上。只听得夺的一声闷响,石明雄立刻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他右手上的三根手指,登时落地。
随即,一众白摆牙喇兵一拥而上,将石明雄擒下,然后架着他往帐外退去。
石传雄奋力挣扎,一边冲着扭过头去的皇太极厉声吼道:“皇太极,老子入你娘!你这奸贼,分明是想要用老子的首级,来平定军心,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却还得这般冠冕堂皇,义正辞严,老子纵死,亦是不服!“
听了石传雄的喊话,皇太极转过脸来,冷笑道:“石传雄,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与那一众反悖诸将,合计要发起兵变,攻杀怀顺王一事,你以为朕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象你这样不忠不义,又犯下重罪的狗奴才,朕只恨杀你杀得太晚了!“
石传雄听到皇太极这番话,脸上的惊愕表情几乎无法形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十分机密的事情,竟然全部在皇太极的掌控之中。
他迅速想到,若是这样的话,即使自已在战事结束返回盛京后,真要起事兵变的话,也许事情还在计划阶段,就会被皇太极给迅速剿灭了吧。
这一瞬间,石传雄心下,忽然有种万念俱灭的感觉。
自已本以为,自已能靠细心的谋划,把自已的野心给一步步变成现实,却没想到,自已在一开始,就已被他人全部掌握,自已从头到尾,不过只是别人可资利用的一枚棋子。
石明雄再不挣扎,面如死灰的他,有如一条死狗一般被人拖到了外城广场之上。
随后,皇太极召集全军,环围着广场站立,他们点起了无数火把,让全体清军一同观看,罪将石明雄的斩首之刑。
在监斩官念了长长的一段,宣布石明雄罪行的话语后,行刑开始。
石明雄有如一具毫无生命力的僵尸一般,呆跪在刑场上,他目光空洞而呆滞,嘴巴半张着,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时,刽子手拿着磨快了的鬼头刀,朝刀刃喷了两口黄酒后,便将跪地而立的石明雄颈部的立领后扯,又把他垂下的两根细的辫子拔开,借着跳跃的暗黄色火光,仔细看清了石明雄颈部的斩头纹后,便运刀上举,嘿地发力,作势要朝石明雄颈部砍去。
“啊呀!”
这时,忽在后面的人群中,传一声不男不女的尖声惨叫。
这声尖叫,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中,是如此的清晰而凄厉,以及于刽子手都闻声一颤,高举的鬼头刀,顿时停在半空中。
而皇太极听得这声尖叫,亦是不由得眉头大皱,他在心下暗想,是这谁这么大胆,敢在这行刑这般大声喧哗,难道不怕朕砍了他的脑袋么?
他举目望去,却看到了更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原来,有一名身着女装,涂脂抹粉的厮,正在狠命挣开那几名要拿下他的清军军兵,这厮扎手舞脚地,想朝刑场上即将被砍头的石明雄冲去。
这时,原本僵跪在刑场上的石传雄,似乎也被这声尖叫注入了些许活气一般,他愣愣地抬起头,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目光便落在那名正在奋力挣扎的厮身上。
两人目光遥遥相对的一瞬间,石明雄眼中不觉渗泪,那名厮更是一脸悲色,以手捂面,嚎泣不已。
而见到这副情景,皇太极瞬间明白了二人的关系,顿时更是眉头大皱。只不过,他的嘴中,却不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时,刑场上的石明雄,忽地朝着皇太极坐着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皇上,奴才临死之前,有一事相求,还请皇上准允。”
皇太极冷冷地看着他,沉声回道:“你吧。”
石明雄惨然道:“皇上,石某罪该万死,确无可遣。但还请皇上看在本将为大清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我的厮过来看看我吧。这样石某纵死,也知足了。”
皇太极冷冷地看着一脸乞盼之色的石明雄,也不多什么,只是扭头下了旨令,让那些清军放开那名厮,让他去刑场与石明雄相见。
那厮被一众清军放开后,再不稍停,一路疾跑来到石明雄身旁,随即伏跪在地,一手轻抚石明雄满是横肉的脸庞,一手不停地抹泪痛哭。
“别哭了,再哭就把妆容给哭花了。”石明雄努力挤出笑容,对这名厮柔声道:“我石明雄,能在死前与你相会,心意足矣。从今以后,你就好好照顾自已,把我彻底忘了吧。”
厮原本哭得有如梨花带雨一般,此时却停住了哭泣,他脸现惨然之笑,回道:“将军,你现在要离开人世,奴家又岂能独活。难得将军这些年来,对我一直恩爱照顾,奴家非是无情之人,今番不作他想,只愿与将军一道离开人间,亦是心愿足矣。”
石明雄瞪大了眼睛,他想什么,又最终什么都不出口。
这时的厮,却又惨笑道:“将军,你看,奴家今的妆容化得多美,这样陪你上路的话,将军你喜欢吗?唉,若有下辈子,奴家一定要变成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儿家,真真正正地做你的女人,继续侍奉将军,给将军生儿育女,要永远与将军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石明雄满眼噙泪,脸上横肉直颤,他喃喃道:“好,好的,你现在模样,我最是喜欢了。可叹我石明雄征战一生,却遭这般窝囊的死法,心下何其不甘!只不过,在这样的时刻,还能有你忠诚相伴,我心亦足慰矣。这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了。”
厮闻言,又轻泣起来,他颤声道:“将军,奴家真的希望,若有来生,你我同去一处没有纷争与战乱的世界,不求你飞黄腾达,只希望与你相亲相爱,永不分离,再不必过乱世中人不如狗的日子。将军,那奴家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轻声完,嗖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剪刀,狠狠朝着自已胸口刺去。
然后,这名胸口鲜血狂喷的厮,脸上带着满足而欣慰的笑容,软软地倒了下去。
见到这名最心爱的厮,就这样在自已面前死去,石明雄大声痛哭,眼中的泪水,在暗夜中串串滑落。
随后,他冲着一旁呆怔的刽子手,厉声大喝道:“混蛋!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刽子手一怔,便脸现狠色,手起刀落,嚓的一声轻响,石明雄人头落地,骨碌碌地滚落在一旁。
来也巧,他那滚落的头颅,正好滚在那名死去的厮头边,两人皆死不瞑目的眼睛,好象还在互相欣赏观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