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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坐下,卢振宇端起面汤,想以汤代酒说两句的,比如今后跟着张老师一定好好干,您多指导什么的,张洪祥的腰包里响了起来。
张洪祥拉开拉链,掏出一部华为荣耀,接起电话:“哪位,哦,周律师啊,嗯……这边弄得差不多了,你过来找我吧,对,现在就行。我就在报社对面三磊把子肉,知道地方吧?嗯,好,挂了。”
打完放下电话,张洪祥问他:“喝什么酒?白酒洋酒?先说好,要喝啤酒你自己喝。”
一边说着,一边从腰包里掏出一只不锈钢小酒壶,顿在桌上,又掏出一只蓝色玻璃小扁瓶,也都顿在桌上。
老头指着蓝色小扁瓶,对目瞪口呆的卢振宇介绍道:“这个,是红星二锅头八年陈酿,43度,味儿不错,挺纯。”
然后又指着不锈钢小酒壶,略带得色地介绍道:“这里边,是法国灰雁伏特加,40度,我丫头给我进贡的,我那还有一箱子,你尝尝要喜欢,回头你拿两瓶走。”
卢振宇吓了一跳,他是没料到这老头还是个酒猫子,腰包里随时装着两种酒,还有洋酒,中午出来吃顿把子肉都得弄两口,而且貌似口味还很刁钻,他不由得想着张老头和小文互相搀着醉醺醺从酒吧出来的情景,心想,没准这爷俩还是酒友呢!
卢振宇并不好酒,这两种酒他都没喝过。红星二锅头很常见,但这种蓝瓶的八年陈酿可没喝过。伏特加,他也是只听过最有名的绝对伏特加,灰雁也是第一次听说。
卢振宇觉得吃菜还是该配白酒,尤其是这种豪放大块肉。但老头既然说这是他女儿“进贡”的伏特加,言语间还略带显摆,很明显是想让自己“开开洋荤”的。于是卢振宇投其所好,决定满足一下老头小小的虚荣心。
他拿过两个一次性杯子,笑嘻嘻地说:“张哥,那我就弄点伏特加,尝尝啥味儿。”
张洪祥喜滋滋的拧开小酒壶,给他倒了小半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笑道:“伏特加这玩意儿,有人喝得惯,有人喝不惯。其实能喝惯二锅头的人,一般都喝得惯伏特加。”
卢振宇好奇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感觉还不错。味道还真有点像二锅头,空空的,纯纯的酒精味儿,但是比二锅头更柔和,口感层次更丰富。咽下去后,口腔内泛着微甜。呼出气来,整个鼻腔都舒服无比。
卢振宇是喝得惯二锅头的人,他立刻喜欢上了这种酒,由衷夸赞道:“不错,好酒!”
老头更得意了,端起杯子来:
“咱弟俩今天第一次,来,一心一意,走一个!”
一心一意的意思就是一口闷。一人小半杯伏特加下肚,他那只小酒壶空了。于是,张洪祥又每人倒了半杯二锅头。两人就着二锅头,抄起筷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卢振宇酒量还是可以的,不过饶是伏特加比二锅头柔和,这么小半杯下肚,还是感觉劲儿上来了,头晕乎乎的。他听着老记者吹着当年的牛逼,思绪却不由自主往小文那边飞了过去。
卢振宇记得,那天送小文回家的时候,在纺织宿舍楼下听保安大叔说,小文她爸住在紫竹林别墅的,紫竹林别墅是近江的高档别墅区,怎么都和眼前这个老记者对不上号啊!
就算他记者当得再牛逼,也只是记者,又不是老总,不可能住得起别墅。还是省城的别墅。
卢振宇打量了一下老头这身行头:十块钱一包的中南海,两百多的橙色马盖先机动腰包(甚至都未必是正版),一千多的荣耀手机,就算手串和玉牌子值点钱,那也不代表什么,喝点好茶好酒,还都是女儿“进贡”的……反正,怎么都不像有钱人。
当爹的这么穷,当女儿的怎么这么有钱?
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难道是小文在近江认了干爹了?
卢振宇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压抑,端起杯子闷了一大口,试图赶走这个不祥的念头。
“咦,小老弟你怎么自己喝,来来来,一起。”张洪祥举起杯子。
一口酒下肚,卢振宇也不想那么多了,他也端起杯子,想借着酒劲儿开口问呢,就看老记者一扬手,好像在招呼谁。
回头一看,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男夹着皮包,面带微笑,走到了桌边。
“周律师,来来来,”张洪祥又从桌底下拽出一个凳子,“坐!介绍一下,这是正义律师事务所的周律师,这是小卢,我新收的小兄弟,现在跟我干活儿。”
周律师点点头坐下,跟张洪祥和卢振宇都客气地握握手,然后笑道:“张老师中午还弄两盅?呵呵,张老师是有名的老饕,这家把子肉的老板丁三石我认识,他开的算早的,江北把子肉里能排的上前三。”
张洪祥也没跟他多废话,掏出一个手机u盘递过去:
“你手机有otg么,东西都在里边,要不你先看看。”
周律师接过u盘,插在自己手机上,点开后,用手指一下一下的划着,卢振宇这个角度看不到内容,但他知道,肯定是图片。
过了一会儿,周律师面露喜色,点点头:
“业内口碑,都说张老师办事稳狠准,果然名不虚传,行,有张老师出手,现在这案子十拿九稳了。”
他把u盘收起来,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从桌底下递给张洪祥,张洪祥接过来,也不看,只捏了一下就不动声色装进腰包里。
周律师又闲谈两句,跟两人握握手,站起来。张洪祥嘴里嚼着把子肉,含糊地说:“走了?不一块儿吃点儿?”
周律师矜持地笑笑:“吃过了,改天我请您。”然后抱着皮包扬长而去。
这类似交换情报的场景,卢振宇全程目睹,那个信封可不薄,起码一万块,他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了,这个传说中的“江北最牛记者”,是个什么人物。
卢振宇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张记者戴的是记者的帽子,却在暗地里干私家侦探的活儿,貌似还挺来钱的,也许小文的开销都是他给的,想到这个,他又舒畅起来。
卢振宇很识相地装作没看见,但张洪祥却没打算瞒他。跟他碰了一下杯,说道:“你也看见了,现在都得弄点副业,咱们记者这行说起来是什么无冕之王,其实收入不行,这几年纸媒不景气,吃不饱饿不死的,小年轻谁也不愿来,也就是小老弟你,看得起咱这儿,我当哥哥的也不能亏了你,还是那句话,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跟我一块儿干,咱俩好好配合,多了不敢说,绝对比你拉广告挣得多。”
卢振宇点头如捣蒜。
……
吃饱喝足,回到报社,总编安排卢振宇到人事重新签了合同,算是正式调到采编部,工资也从1600涨到了2300,因为广告部那边主要靠提成,底薪很低。
张洪祥在采编部给他安排了一个桌子,一部电脑,但是在外面的格子间里。
这是为卢振宇的成长着想,他刚来,需要尽快熟悉报社里的情况,多接触其他人,如果直接就往内间里一安,就会自绝于人民,成为群众的公敌。
张洪祥还算有数,当着同事的面,并不强迫卢振宇叫自己“张哥”,自己也只是喊他小卢而已,下午张洪祥给他布置了常规工作,主要是写稿子,说是写稿子,其实连采访也不用,都是些应景儿的小豆腐块,用张洪祥的话说,在网上查查资料,东拼西凑就能弄出来。
到现在为止,卢振宇心里滋味儿挺复杂的,原先对报社的憧憬消散殆尽不说,就连张大记者头上的光环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本来以为他是个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无冕英雄呢,现在看来,喝酒、盘手串、接私活儿、正事儿不干,还那么不着调,也许他年轻时候真的很牛逼,但现在,看来也是磨光了雄心壮志,只知道靠歪门邪道赚外快的老油条罢了。
自己年纪轻轻的,还没谈女朋友,当然想挣钱,但是更想好好当个记者,干出一番事业,起码用手中的笔,为这个社会做一点事情。
到底要不要跟他同流合污呢?
卢振宇想得烦了,一推键盘,往椅子上一靠,心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
下班时候,张洪祥把卢振宇叫进去,叼着烟,撅着屁股从柜子下层拖出一只箱子,打开,里面装着十来瓶灰雁伏特加。
张洪祥不由分说抽出两瓶,扯两张报纸一裹,找个手提袋装了,往桌上一放:“拿去喝。”
卢振宇赶紧推辞,但心里还是挺热乎的,老头不是那种随口说完就算的人,还挺讲究。
张洪祥哪由得他在这假推辞,一瞪眼,卢振宇把提包拿手里了。
提着两瓶酒,跟着老记者一块儿下楼,一路同事们不断地打招呼,很多人态度还颇为殷切,也说不清是招呼谁,卢振宇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狐假虎威”。其实,这感觉也挺爽的。
到了下面停车场,就看见张洪祥一边打电话约朋友喝酒,一边从车棚底下推出一辆钱江125摩托,跟卢振宇挥了一下手告别,然后打着电话,叼着烟,围着腰包,像个包工头似的,“轰隆轰隆”骑出去了。
卢振宇乘公交回到家,刚进门,老爸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翻电话本呢。一眼看见卢振宇手里的提包,说道:“卢瑟。”
听到这个名字,卢振宇心里一阵别扭,站在那,懒懒地说道:“干嘛?”
“提的什么?”
“酒。”
“酒?”老爸一脸狐疑,警惕起来,“什么酒?打开我看。”
卢振宇一撇嘴,眼睛盯着天花板,懒洋洋地把两瓶灰雁伏特加掏出来,放在茶几上。
老爸虽然官不大,但好歹混了一辈子体制,见多识广,一看这两瓶洋酒,认得,而且不便宜,赶上泸州特曲了,儿子才进了几天报社就提回两瓶好酒来,感觉不是好事情。
老爸立刻眉毛皱成了一团,严肃地问道:“卢瑟,你老实交代,这两瓶酒从哪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