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领着妖梦进了屋里,二人便在一张样式相当古朴的实木大方桌前,面对面地坐下了。
百灵屋一楼的店里并没有柜台,取而代之的是这张大桌,周围还摆着一些藤椅——这便是白灵平日读书、写字、接待客人之处。那桌子旁边摆着一盆高高立起的青竹,青竹旁又是两层木架,上头放着各色奇花异草、怪木盆栽,其长势与色泽俱佳,正是主人多年细心照料的结果。
这房间的深处,靠墙立着一个双开门的大书柜,书柜下边斜倚着一把琵琶,再旁边便是通向里屋的门帘了。整个房间之中,到处都是大大的古玩珍藏,的基本都放在那排盖住了一整面墙的大型陈列架里,大的则放置在那些树墩一样的圆凳上,摆在房间各处。那陈列架的正对面,也就是白灵身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颇有意境的水墨中国画。画上乃是黑蝶伴白花,翩然起舞,栩栩如生,其留白之上有书曰: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妖梦坐在藤椅上,抬头看着那两行书法,虽不识其文意,却是对那流水一般的笔法相当叹服。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香霖堂,在“不像商店”这一点上,这两家店确实有不少共同之处,然而其差别,也是相当明显的。
一言蔽之,那是“精致”与“粗糙”之差。这百灵屋杂而不乱、繁而有条,书香墨色,尽收屋内,干干净净,不染凡尘,相较之下,那位悠闲度日的店主所经营的香霖堂,实在是太像一间大仓库了。
“魂魄氏?”
白灵的声音将妖梦拽了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愣神了,赶忙赔笑着道:
“抱歉抱歉,在下看着这字画,一时有些出神了。”
“无妨。”白灵道,“那把断剑,能让我看一下吗?”
“当然!”
罢,妖梦赶忙除下背上的布包,将它打开放在桌上,轻轻地推给了坐在对面的白灵。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刚好打在了这堆金属碎片上。布包里的铁片便散发出耀眼的光辉来,一时变得好似白银的碎块。
白灵并未像铁匠那样拿起碎片细细地看,他甚至都没上手,只是坐在那儿,略扫了一眼包里的楼观剑碎片,便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道:
“事已至此,若是想修好此剑,怕是难于登。”
“是是吗?也确实如此啊”妖梦蔫蔫地低下了头——她承认,她曾经有过期待的。
“但,若是照着本尊,做一把一模一样的新剑,恐怕不难。”
“你什么?”
这句话惊到了妖梦,让她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生的意思是,”白灵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冷淡语气,缓缓地解释道,“此剑可铸而不可修。”
妖梦仍旧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也不打算继续深究。她激动得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卸去了此前的修养,以压人的气势大声问道:
“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跟我来。”
这么着,白灵便离开了座位,领着心跳不已的妖梦来到了房间尽头的那个书柜前。柜门一开,一股浓厚的纸墨之气便席卷了妖梦的鼻腔,她只看见白灵从中取出了一笔、一纸、一墨、一砚,仅此四物。他执着这四个物件,带着妖梦,又回到了长桌前。
“请坐。”
他着,将这文房四宝在桌上摆放整齐,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他从桌子底下的大水桶里舀出一瓢清水,往砚台里头一倒,便认认真真地,在砚台上磨起了墨。
“请问”
妖梦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她可不觉得单靠纸笔就能造出一把剑来。然而,在白灵的面前,着急是没有用的。
“稍安,勿躁。”
白灵头也没有抬一下,一点也不在乎妖梦的种种疑虑与焦躁。待磨好了墨,他执起毛笔,照着砚台里头的墨汁轻轻一蘸,便在那摊开的纸张上,作起画来。
寥寥几笔,一只漆黑的凤蝶便跃然于纸上。妖梦几乎都没注意到他是怎么画的,当她认真去看的时候,他的画作便已经完成了。
偌大的画卷,仅有一对蝶翼,茕茕独立,形单影只,却奇妙地,给她一种宁静的感觉。胸腔中的那颗躁动不已的心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妖梦便收起了那些堵在喉咙里的言语,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白灵撂下毛笔,单手一扇,洁白的袖口一摆,一阵微风拂过,那画里的蝴蝶,便乘着风,优雅地飞出了画卷。它现在,不仅仅是“栩栩如生”了,它是真正地,拥有了生命!
这蝴蝶先是落到了白灵的指尖,稍作歇息之后,便再度高飞。它朝着那幅挂在墙上的字画飞了过去,往那纸面上一落,不再动弹了。妖梦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那蝴蝶已与画卷融为了一体,再一次,变作了画中之物。
现在,白灵的面前,就只有一张白纸,而他的背后,则是绕着白花嬉戏的两只黑蝶。妖梦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白纸,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水墨画,一时失去了言语。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赞叹道:
“好好厉害!画里的蝴蝶竟然飞了出来!这简直神了!”
“过奖了。”白灵面不改色地道。
“这”妖梦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的少年身上,奇道,“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这是法术吗?还是别的什么?”
“蝴蝶为什么会飞?”白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发问道,“鱼儿为何会游泳?猫为何会上树?”
“这是因为”妖梦顿了一下,答道,“它们生来如此。”
此言一出,白灵并未作出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妖梦。他那对湛蓝的眼睛,仿佛是在告诉她,“现在,你已经出答案了”。片刻过后,他开口道:
“你的那把剑,只要能重新拼凑起来,我就能照着它的样子,给你画一把一模一样的出来。画出来的那把剑的大、威力乃至手感,皆与原版完全一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妖梦闻言,立马喜上眉梢,道:
“拼凑当然是可以的!楼观剑的碎片一片不差,全部在此,在下可是确认了许多遍的!”
言罢,她便站了起来,将那布包里的碎片一片片地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桌上,正欲动手拼图,却被白灵给按住了。
“此事不劳魂魄氏费心,交由生来办便可。”他道,“生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拼凑碎片、执笔作画,在此期间,魂魄氏另有一事要办。”
“请吧,交给我办的事情,是什么?”
“生办事,绝无免费,事无巨细,必索酬劳。此乃生为人处世之原则,正如尔等剑士,也有必须贯彻之‘道’。”
“收费是吗?也是哈,毕竟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妖梦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尽管她实在是不怎么笑得出来。永远亭的经济,基本上仰仗着八云紫的赞助,以及会随着工作指令一同寄来的,阎魔大王的拨款,而妖梦与幽幽子二人,就是纯粹的消费者,是创造不了什么财富的人。
眼下,八云紫早已冬眠,冥界的拨款也并不是想要就能拿到的。为了维持住日常饮食开支,妖梦已是操碎了心,再添购一把新剑,肯定不是她力所能及之事。这就是为什么,她选择去修复楼观剑,而非换一把新剑。
她的直觉告诉她,白灵的报酬,肯定不便宜。要是实在没办法,她也只能放弃这近在眼前的机会了。
“金钱方面,魂魄氏大可不必多虑,生并不打算索要金钱酬劳。”
白灵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一上来便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既然不是钱的问题,那妖梦就安下了心,听他继续道:
“实际上,生最近为一事所困,颇有些心烦意乱,不思茶饭。”
“何事?”
“生作画多年,风、花、雪、月;山、川、湖、海;日、月、星辰;乃至于下万物,皆已穷尽,画无可画。时至今日,生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灵感,已走到尽头。”
“要是能有什么超然于世外,破除常理之物,出现在生面前,大概,这枯竭的灵思之泉,还会再度涌出清水吧!”
妖梦闻言,便笑着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
“这事好办,就交给我魂魄妖梦吧!”
超然于世外之物,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毕竟,这里可是幻想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