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锥形阵和偃月阵
襄阳湖水寨,城头上的车胤国右臂也挂了彩,现在两只膀子都吊在脖子上,坠的脖颈沉重无比。但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因为在城墙第二次失守前,援兵终于来了。他看见弥勒教军阵后已经乱成一团,穿着蓝色盔甲的镇南步军,像一把屠龙宝刀,狠狠的砍在弥勒教军这支癫狂怪兽的背上,
秦雷手下虽然有一千多黑甲骑兵,但那是用来保命的,自然不会轻易撒出去。其余的一万步军自然也无从做到侵掠如火,索性列好军阵,稳扎稳打的向弥勒教军攻去。
当一万步兵组成的军阵,出现在弥勒教军的后方时。处于重重保护之中,且被几层盔甲包裹成铁疙瘩的二位护法大王,便得到了报告。
异常艰难的回过头去,看了看后面的情形,一个只露着双眼的大王,对另一个连眼睛都没露的家伙道:“没了白衣嗜人魔,这些镇南军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铁罐子中发出嗡嗡的声音,说了半天,一双眼大王什么也没听明白,伸手把铁罐子额前的护面推了上去,露出一张被头盔挤的变了型的胖脸。铁罐子大王使劲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却被弥漫在战场上的冲天尸臭味道熏得头晕眼花,使劲咳嗽一阵、才喘息道:“赵老哥,我是越琢磨越不对劲啊。据说襄阳和樊城都被镇南军包围了,你说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为什么不让咱们回去救驾,反而还让咱们打这个水寨啊?”
顿了顿,又呸一声道:“二十多万最忠勇的大华军人,就在这个破地方葬送了三分之二,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啊?”感情这还是位对弥勒教国有深厚感情的大王。
一双眼大王就没有这么实在了,他拍了拍铁罐子大王的脑壳,小声道:“贤弟,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大华快完了,做过这一场,也算是对大华仁至义尽了。咱们就远走高飞吧,反正咱们的金银珠宝几辈子都吃不完了。”
那个铁罐子瞪大眼睛看了一双眼大王半天,就在一双眼大王想开口再劝劝他时,铁罐子开口了:“好吧。”说完又一脸悲哀道:“我们的国家真要完了吗?”
一双眼最受不了他这种假惺惺的样子,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转而把视线投到身后的战场上去。这一看,却惊得他肝胆欲裂,‘哎呦’一声叫了出来。铁罐子赶紧回头望去,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骇得跌坐在战车上,沉重的盔甲差点把车板砸出个窟窿。
何止是他们,战场上所有的弥勒教众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镇南军突然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而是他们看到一个人!一个手持带刺大铁疙瘩的白袍青年!
虽然这次没有骑马,但所有人都从心底呻吟一声:白衣噬人魔!他果然是刀枪不入会法术啊,上午明明中了一箭,半死不活的被人背了回去,傍晚却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战场另一侧,似乎还换了个大号的棒槌……
本来因为击伤白衣嗜人魔而升到顶峰的士气,在双方接触前的一瞬间,又跌回了低谷。
不同于往日的突袭,这次在旷野之上,来不得半点花巧。镇南军摆出了锥形阵,锥形阵要求前锋必须尖锐迅速,两翼要坚强有力,可以通过精锐的前锋在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两翼扩大战果,这是一种强调进攻突破的阵型。
担任那个异常重要的锋锐的,正是张四狗带领的五百先锋。还是长枪兵冲锋在前,盾牌兵防御在侧,投枪兵阵后游走的镇南军经典阵型。
但最先发难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坠在阵后的两千弓箭手,这些弓手乃是东路步军的精华所在,个个能开两石硬弓。在上次夜袭麦城的时候,因为天黑,弓箭的效果并不好,所以秦雷干脆没派他们上阵。后来又跟着跑了几百里地,愣是没有射出一支弓箭,着实把他们憋坏了。
“抛!”在射声校尉的号令下,弓箭手排成五行,全部丁字站立,腰部后仰。
“备!”所有人左手握弓、右手取箭,将箭梢卡在弦上,箭头从左手的虎口穿过,箭身贴弓身。那些老军兵头们根据各自与敌人的距离,调整好弓箭的仰角。他们身边的兵卒只需照做便可。
“控!”弓手们伸平左臂,右手向后拉动弓弦,两千张硬弓便悉数成了满月状——引箭待发!
“射!”随着射声校尉一声怒吼,两千支右手同时放开,两千支锋利无比的狼牙长箭便齐齐窜上了天空。前锋营的军士只感觉头顶一黑,便知道神弓营的弟兄开始发飙了。果然下一刻,已成下坠之势的两千支长箭便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兵士们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要人命的箭雨洒落在敌阵中。
这些弥勒教军基本上身无片甲,即使有,也是粗陋不堪的皮甲,根本挡不住从天而降的箭雨,顿时就有无数人中箭倒地,阵型一阵混乱。箭雨一波一波淋下,将扑上来的两万人射的人仰马翻,一时间哀嚎遍野,场景惨不忍睹。
若不是这些人已经在尸山血海中待了一个月,恐怕立时便会被吓得四散奔逃。无数丧命于弓矢之下的同伴已经用生命告诉他们,这种情况下退、会死得更惨!所以弥勒教军没有转身逃跑,反而更拼命的朝镇南军的前锋扑来。
当双方相距不足十丈时,箭雨终于停下了。还没等弥勒教徒们松口气,一排排黝黑的刺枪又呼啸着从镇南军阵中笔直的飞出,在空中划过最短的轨迹,眨眼间便将冲在最前的上百个护教军兵士刺倒在地。顿时把敌人的攻势阻了一阻。短短的十丈距离,投枪手们便投光了身上全部的五根刺枪,将弥勒教军的阵型扎得七零八散。
直到近的可以看清对方眼睛里的眼屎,一直按捺住队伍的张四狗,这才大喊一声:“进!”白刃战终于开始了,无数根丈六长枪齐刷刷地捅出,将惊魂未定的弥勒教徒捅翻无数。
每前进一步,军士们便会齐齐暴喝一声,同时再齐齐递出长枪,将对面的敌人捅翻在地。再前进一步,再暴喝一声,再递出一枪!如此往复,每次都会带走至少百人的性命。即使有拼死冲到阵前的幸运儿,也会被刀盾兵们架住剁掉构不成威胁。
这五百勇士组成利刃的最前部,有一员白袍小将,手持八十八斤重的铁蒺藜骨朵,涮、曳、挂、砸、盖、擂、云、冲,肆意施展开来,将身前一丈处划为了人间地狱,只要有人敢于进入,便会立时被败絮一般刮飞、或者香瓜一般拍碎。一时间无人敢于履其缨锋。
转眼间,在楚千钧的带领下,五百先锋便像一个楔子一样,硬生生的连根插入苍白无力的弥勒教军阵中。两翼跟进的重甲陌刀手们舞动着手中沉重的陌刀,每一次劈砍,都能把意图反扑的敌人齐齐剁于刀下,令人不敢靠近。他们将先锋队破开的创口进一步扩大,巩固。正是有了这些阵中基石们的及时跟进,前锋队才能肆无忌惮的突进突进再突进!而不至于担心孤军深入被断了后路。
这种震撼人心的场面,令在阵后观战的秦雷血脉贲张,他对一边的秦有才高声道:“三国高顺的陷阵营也不过如此吧?”
秦有才嘿嘿笑道:“要是他们对阵起南楚蛮子也这样砍瓜切菜,那才真算陷阵营呢。”
秦雷哈哈笑道:“有才谦虚了,孤观其配合娴熟、攻防有序、章程丝毫不乱。又有猛将率领,威力实在非同凡响。天下还有几支军队可以抗衡?”
秦有才却正色道:“启禀王爷,配合娴熟是因为他们在一起久了,训练又抓的严。这一点,天下几大强军都不逊色。攻防有序是因为对手不能给他们施加足够的压力。至于猛将,却也敌不过一阵弓弩激射。”
顿了顿,见秦雷在认真的倾听,他才加重语气道:“王爷切莫小瞧了天下强军。不是末将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咱们的东路步军,在大秦最多排进前十,还得有一片并列的。若是放眼神州,能排进前二十便不错了。”
秦雷知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实力差不多,秦有才是决计不会服这个软的。这才收起了对天下英雄的小觑之心,讪讪笑道:“以后再说以后的,现在先过过瘾吧。”
秦有才方才难得正经一会,此时自然又贱兮兮笑道:“正好让王爷练兵了。”这次剿匪,他基本上就是个闭口参谋,只有在秦雷行差踏错的时候,才会悄悄地提醒两句。更多时候,充当的是集跑腿打杂解闷出气于一身的龙套角色。
秦雷也知道机会难得,当仁不让的接过队伍指挥权。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不赖。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不对称的战斗,并不能反映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好在孤只需要知兵便可,真正打仗的还是那群将军们。秦雷如是安慰自己。
无从考量,在这次战役中,‘白衣噬人魔’的名头到底起了多大作用。但这个日后江东地区用来吓住小孩夜啼名字,确实让所有与楚千钧对敌的弥勒教徒手脚发软,六神无主,未曾交手,十停战力便先去了六停。
不知不觉间,楚千钧领衔的前锋队,已经逼近到距离两个护法大王不足二十丈的地方。
这时候,攻城的弥勒教徒也纷纷退下,将两位主将团团护住后,又疯狂地朝咄咄逼人的东路步军冲来。这些能坚持到现在不溜号的教徒,都是被弥勒教彻底洗脑,完全相信公良羽编造出来的那一套歪理邪说,因而根本不畏惧死亡。甚至在经受了一个月的精神肉体双折磨后,隐隐有了早死早超生、晚死多受罪的想法。
两翼承受的压力陡然增加,就连前锋的攻击也为之一滞。站车上的秦雷面沉似水,也不看一边有些着急的秦有才,对掌旗官喝道:“变阵偃月!”
掌旗官心中惊骇道:要知道此时两翼压力过大,改成圆环阵收缩防御,顶过敌人的三板斧才是正理。而这位不知到底会不会指挥的王爷,居然要用强调两翼进攻、比锥形阵还凶险的偃月阵应变,不会把大家玩死吧?
想到这,不由自主的偷偷望了秦有才一眼,见秦有才垂了下眼皮,这才咽了口唾沫,将手中的锥形旗收起。又从背后抽出一面令旗,执在手中,用力一甩,旗上那道弯弯的新月,便出现在身后一队强壮的鼓手眼前。八面大鼓被一同敲响,雄壮的鼓声响彻整个战场、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这些鼓手们不懂什么阵型,只知道每变换一次旗帜,便要按上面的图案敲出固定的鼓点,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战场上的兵士们全神贯注于生死搏杀,稍一疏忽都会丧命当场。所以根本无暇关注场上局势,听到熟悉的鼓点,便条件反射般的行动起来。
一直顽强突进的前锋队缓缓停了下来,盾牌手顶到了前面,朴刀兵在两侧保护,长枪兵则藏在阵后不停的刺出手中长枪,将意图冲上来缠斗的弥勒教众阻在外围,不得靠近。
而在锥形阵中,一直被压抑的两翼,却把自己的战力全部释放。身着重铠的陌刀兵不再顾忌敌人递上来的刀剑,疯狂地舞动着手中陌刀,劈砍的次数和力度瞬间提升了一倍。
在双方实力不对称的战斗中,这种威力全开、以暴易暴的法子效果尤为明显,转眼间便向前攻了五丈远。一进一缓间,本来有些吃紧的两翼月轮变成了主攻方,将压力悉数甩给了已经位于月牙内凹处的前锋队。
上千把暴虐的陌刀一旦被解放出来,爆发出来的杀伤力是锥形阵的无数倍。整个阵型就像一个螃蟹的大钳子,把敌人紧紧钳住粉碎,只是中间却要承受敌人临死前的爆发。转眼间,两翼和中部的攻守易位。弥勒教徒们被挤压着往中间赶去,所有压力一下子集中到原本的前锋队身上。作为先锋队箭头的楚千钧,也变成了整个战局中、承受压力最大的一个。
来不及细想是不是隆郡王在报复自己上阵前的不敬,楚千钧便被斩不尽杀不绝的弥勒教徒占据了所有心神。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手中的榴莲头舞得飞火流星一般,才能将从三面扑来的敌人悉数拍死。
站在秦雷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可怜的小楚仿佛惊涛骇浪中的礁石,被反复冲击着,甚至许多次被湮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潮头中,但不一会潮水退去,礁石又倔强的露了出来。
好在经验丰富的张四狗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吩咐队伍阵型尽量收缩,增加队形的厚实程度,又派人轮番为楚千钧守住两侧,这才勉勉强强将阵型稳住。
张四狗知道,只要自己这里守住,整个队形的杀伤力便会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等到自己这里压力一松的时候,敌人也就彻彻底底的败了。他偷空观察下场中的局势,对楚千钧大喊道:“现在全军都看你的了,再坚持一刻钟!我们就赢了!”
楚千钧就是这个战阵的命门所在,只要他能挺住,前锋队就能挺住、两翼的杀伤力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得到发挥。
一种被信赖被依赖的幸福感涌上心头,楚千钧感觉身上的仆与伤痛被一扫而光。不似人声的狼嚎一声,把手中的大榴莲舞得水泼不进,顿时让已经有些风雨飘摇的阵型重新坚如磐石起来。
阵后战车上的两人也早没了开始的轻松写意,面色紧张的注视着战局进一步发展。秦雷已经悄悄打手势,命令黑甲骑兵随时准备出击。只要战阵一有崩溃之势,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投入,把战局重新拉回来。不再考虑什么伤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