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雾障的热带丛林。
树木参天,丛林绵延相续。昏暗不见天日的环境让人生畏。山道隐隐约约,使人感到几十步之外甚至几步之外,就是不可知的地段。两人并行,一个转身,一个人就可摆脱另一个人。
极目遍山,绿色挟着湿气扑面而来,对于生长在大平原的北方人来说,云南缅甸边界的大丛林实在太绿了,绿的使人透不过气来,使人真想看到一点黄土黑土,想看到秋风中的一片黄叶,想看到北风中的一片片雪花……可是没有。有的只是绿色,绿树绿草绿藤绿地,空气是绿的,雨水是绿的,连毒蛇飞虫都是绿的,整个儿就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绿色海洋!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绿色世界中,此时却行进着一支队伍。这是一支奇特的队伍。
他们全部是软甲短衣,手执藤牌与短刀大斧,一支像队夹在队伍的当中,大像身上的骑士们手执长矛,身披皮甲;大像的身上驼着粮食和备用器甲。这支队伍没有打出旗帜,但从发式装束上却使人认出是清朝的军队。
这是奉命开往缅甸作战的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军。这时是顺治十八年(1660年)十月,距洪承畴北去已是六年多,六年多来,吴三桂一直没动逃到缅甸的南明流亡力量,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愿动,洪承畴的忠告一直回响在吴三桂的耳际。逃亡的永历帝是他手中的一张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打出的。他一直在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来积蓄自己的力量。但云贵与大西南多是穷乡僻壤,老使他感到力不从心,而这些年,形势发展不断有利于清廷。全国基本平定,统一秩序基本建立。虽说这时的政策还远没有达到后来的明智伫政,但总是有了大眉目。
清政府终于向边将藩王们动手了。
顺治十七年(公元1659年)兵部与户部以云南俸饷过大,岁达九百余万的理由,合议撤满洲八旗驻防兵还京,裁撤云南绿旗兵五分之二。吴三桂闻讯甚是不安,他不能坐视朝廷将他费尽心机集聚起来的一点兵力裁撤掉。他一方面疏奉朝廷以边疆不宁为借口拒绝裁撤,另一方面又与其部下会商自固对策。谋士刘率初给吴三桂献了一计:“出兵缅甸,绝人观望。”吴三桂对此计大力赞赏,洪承畴的忠告在耳边回响。是啊,如今永历帝尚在缅甸,李定国、白文选仍在边境骚扰,这“狡兔未尽”,怎么能“烹走狗”呢?我何不以此来自固?于是他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
吴三桂的上书打动了顺治皇帝和清政府的执政大臣们。多尔衮这时已经死了。顺治批示:下议政王贝勒,大臣及户、兵二部速议。
最后合议的结果是:同意吴三桂进兵缅甸;由户部向云南拨饷银三百三十万两;由学士麻勒吉、侍郎石图等前往云南与吴三桂面商机宜。
派来的大臣当然不是真的来面商什么机宜大事的。其监察性质,吴三桂心里当然很明白。
吴三桂为了自固而请兵入缅,现在不得不进发。顺治十八年九月(1660年10月),吴三桂在清将爱星阿“配合”下统兵入缅。
永历帝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皇帝。
自顺治十六年永历帝逃到缅甸后,他就被缅王以国宾的形式软禁了起来,整日孤守着空屋囚室,以泪洗面。永历帝的流亡大臣们则被囚在一山林中,那里像一个集中营。这伙腐败成性而又毫无谦耻的贵族老爷们依旧整日寻欢作乐。自到缅后,他们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当看到缅甸土人男女之间混杂互市,不穿衣服,竟然纷纷效仿,每天坐在草地上靠说庸俗下流的故事相互取乐,要么就张灯“设宴”,男女相拥,全不顾羞耻地乱来。史书称这些人身处异域而燕雀自妄,无以出险如念者。依靠这样的大臣,岂有不亡国的道理?
南明余部在晋王李定国的带领下在丛林中挣扎生存,坚持训练军队,还在等待时日。李定国率军入缅后,同白文选余部合兵一处,尚有五万余众。李定国、白文选曾以剩余兵卒企图抢回永历帝,又怕与缅王绝交,更对永历帝不利,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的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所以只带兵强行见过永历帝一面。永历帝见到李定国、白丈选和士卒们形同难民,衣衫破旧疲惫憔悴,不由放声大哭,将士们看到永历帝形同囚犯,也一个个饮泣不止。
吴三桂的军队开进大山已经近一个月了,为了出奇制胜,他们没有沿着官道走,而是在土族向导的引领下,插进了茫茫的丛林。
登山的第一天,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虽难以行走却还顺利。从第二天开始,进入了原始森林,古木参天,不见天日。一进入这个阴霾潮湿的环境,动、植物腐烂的气味就扑面而来,使人恶心而欲窒息,加这头顶上数不清的青皮猴子,发出如儿童啼哭的叫声,更叫人发悚!满地都是厚厚的落叶,走在上面如同行走在柔软的床垫上,很不得劲,因此行不多时,士兵们就一个个又恼又急,哼哧哼哧地骂着娘。过不多久,大家行走在这“软垫”般的落叶道上,便有如履薄冰之感,不免战战兢兢,因为往往有一些深坑被落叶覆盖,犹如猎兽的陷阱,有的甚至是不可探测的深渊,人一坠入便难挽救。
森林在人们印像中,往往只认为是飞禽栖息,走兽出没的神秘所在。然而科于北方中原的人们来说,很少会有人真正理解大森林的可怕,更对原始森林的恐怖难于设想。
吴三桂率部闯入原始森林,那暗无天日的陌生环境令人生畏。一棵棵参天大树密集地挡住去路,丛生的杂草绊得人几乎寸步难行。加之黑暗中传来各种禽兽哀鸣嚎叫,更是慑人心魄。好在这不是几个人,几十人、几百人的探险队,而是一支浩浩荡荡的数万人大军,才不会被恐怖的环境所吓倒,虽然行走缓慢,队伍却在披荆斩棘地向前行进。
先头部队担负起“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任务——手持大刀的士兵披荆斩棘,开出一条真正的“前人未走过”的道路。过悬崖时还要架设扶手,以免坠入万丈深渊。有一些真正的独木桥,也是部队极难通过的,必须附加原木。原计划抢在雨季到来之前走出大山,没想到这年雨水来的早,实际上进山不几天倾盆大雨就铺天盖地而来。缅甸雨季的飘泼大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天空好像被戳了个大窟窿,雨水从这个大窟窿里一刻不停地倾泻下来。每天从明至昏,从昏至晨,下个不停,只有大雨转中雨、转小雨,再转大雨……周而复始,并无止尽。在旱季可以行走的山沟,竟然白沫飞腾,犹如瀑布,因此过沟也必须架桥。但因水势湍急,架桥不易,往往桥刚架起,便被急流冲垮,经反复架设方能成功,所以行军之慢,出乎任何人所预料,往往每天行进不过数里。
头几天大家只把巨蟒猛兽看作最可怕的威胁,所以将士们都警惕着,防备遭到猛兽的突然攻击。其实森林中的动物在大部队入林时发出的嘈杂响声和火光的照耀下,受到惊吓早已经远避了。只是在夜间将士们才会发现周围远处闪烁着野兽那对可怕的发红绿色的目光,对着他们虎视耽耽。由于将士们的注意力都在猛兽方面,对那密密麻麻爬在树上的黑色蚂蚁却掉以轻心。将士们也发现沿途有一堆堆白骨,这对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之物,既然有飞禽走兽出没,有白骨是很自然的事。但却没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只见白骨而不见一个动物的尸体——哪怕是腐烂的,或者是皮毛,这是为什么?其实与那些细小的虫蚁相比,洪水猛兽真是太微不足道了。密林能挡住阳光,却挡不住雨水,将士们脚下注起了水坑,蚂磺飘浮出来了。因为军兵都是赤脚草鞋,蚂蟥便叮咬赤脚,大家的注意力被环境所分散,而且蚂蟥咬人时并不怎么痛,甚至比蛟虫叮人的感觉还要轻微一些,所以往往不会被人及时发现,即使出现了,也不能拍打,因为蚂蟥经拍打或拉拽断了身子,它的头钻进皮肉继续繁殖为害人体。于是将士们走过的地方,很快便被血水染红了——名符其实的血路!
万人大部队行军作战声势浩大,但进入原始森林后,仿佛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什么力量都使不出来。
进入深山野林的第一天,吴三桂就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妙。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有一个心愿:早点走出大森林,否则,在这里面呆得时间一长,非出乱子不行。
吴三桂的担忧果然应验了,没过多久,队伍开始出现病号,也就有了落伍的将士;在这样的环境中落伍,几乎便是“死亡”的代名词。在大雨中行军,加上疲劳,人的体质逐渐衰弱,尤其是被蚊虫叮咬后,感染上“瘟症”的人越来越多,死亡的人数日益增多,从每天几人增加到十几人、几十人、上百人。由于药物缺乏,许多将士高烧几天后便死去。
一件件残忍事件接踵而来:伤病员没有人肯抬。有的人提出:好人都还说不准,伤病员哪能活着走出去。于是伤病员被弃置。有的还能挣扎,柱着棍子追随队伍;有的在地上滚爬,哀嚎着:“弟兄们!弟兄们!请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因为谁都知道,在这种环境里,掉队即是死亡,何况有病呢?
死人的事已经不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了。在行军路线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倒毙者。
更惨的是森林中有无数蚂蚁和不知名的爬虫,向倒毙者进攻,一个倒毙者在两个时辰内便只剩一堆白骨了,这就是那些白骨之谜!面对这样的惨状,吴三桂心急如焚,他意识到自己的队伍进入了没有敌人的恐怖战场。惟一的解脱方法就是加紧行军,走出森林,负责开路的千总被吴三桂连着斩了三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总算加快了一些。
又行进了五天,出乎意料,竟在山里发现成群结队赤身裸体的山民,这些山民男男女女仅在下身围一块遮羞布,见军队路过也不惊慌,都站在山上好奇地观望。将士们对这一发现自然也好奇,议论纷纷,甚至想去接近了解慰问。吴三桂闻知,惟恐将士惹出是非,节外生枝。既然有了人烟,说明就要走出森林。他急忙下令:快速通过,严禁与山民接触。
部队历尽千辛万苦,经过近两个月的昼夜行进终于到达平原。前哨来报,队伍抵达缅北的加迈,距缅都孟坑城还有将近二百里。
吴三桂下令:就地扎营,队伍休整。各营的损亡人数陆续报了上来,总共损失了五千八百多人……这时已经是顺治18年底(公元1661年正月)。一道檄文飞到缅甸王宫,吴三桂命令缅王交出永历帝,否则将挥师大举进攻!
这时,南明晋王李定国和原孙可望的部将文昌王白文选合兵一共不到五万。李定国得到吴三桂大军入缅的军报,同白文选商议后,准备强攻缅王莽应时的宫城,以接走永历帝,不使其落于吴三桂手中。李定国派出的暗探潜入了“集中营”丛林,约定永历君臣从丛林密道偷渡锡薄泊江,他率军在渡口接应。谁知永历君臣疏忽大意,人还没动,消息已经漏出去了,迫不得已,白文选奉李定国之命在江上架起浮桥欲强渡入林,却又被丛林缅兵毁断浮桥。李定国只得正式函告缅王送交永历君臣到军中,否则就要攻城。
缅王面对吴三桂,李定国的两面压力,反复权衡,最终决定抗李从吴。
缅王急切之间召集了十五万民众和兵士,在丛林的外围建立起木城,一直延伸到李定国军营丛林前,又组织了千余头大像与各种火器刀矛兵刃,连同民众男女,在丛林外横布二十里进行挑战,一时间鼓声震天,喊杀不断。李定国、白文选所率皆百战之兵,虽然人数不多,兵器不良,但面对十五万乌合之众毫无惧色。他们布成千人方阵,手中尽管只有长刀、矛槊、白兵(短木棒),却勇敢地杀入缅兵长阵之中。战马交蹄,刀戟来往,闪出一道道寒光,士兵们有的默不作声,拼命厮杀,有的打着赤膊狂叫着横冲直闯。被砍中的,有的落在马下,立时又被乱马踏成肉泥;有的仍在马上忍痛挥刀;有的被削掉了头颅,砍飞了天灵盖;有的被刺伤了手臂,砍断了大腿。战场上到处是鲜血喷涌,人们的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地下到处是马尸人尸,惨号哀叫,喊声、杀声夹着鼓声、兵器撞击声……半日激战苦斗,缅兵开始败退。
夜幕降临,李定国军大败缅兵,杀死一万余人及缅将,缅兵缅民全部崩溃,但却将永历帝转移。
李定国、白文选决定渡河继续向丛林追击。
追击月余,缅人在丛林中游击不出,李定国再次遣使索要永历君臣。缅王则要求李定国先行退兵,李定国军因粮草不继,又兼携带家属同军而行,老幼为累,困苦不堪;又发生了军营瘟疫,死亡严重,只好率余部退走到远离丛林的渺赖山整体。
大丛林中的悲剧仍在继续。缅王因兵败而被其弟莽猛白杀害。莽猛白自立,决定全部杀掉永历的流亡大臣,只剩永历一家为人质。永历君臣在丛林逃跑之中已精疲力尽,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这天清晨,缅王派来的使者通知:他们要和永历君臣在河边共饮咒水——法师作法于水中称咒水——盟誓,互相保护。永历君臣信以为真,以为在晋王兵压境下,莽猛白要和解,高高兴兴地去了,心中还以为可以饱餐一顿蛇肉。谁知莽猛白早已埋伏好士兵,永历君臣一到,缅兵一起动手,以三十人捆绑一人,将流亡大臣自滇王沐天波,大金吾马吉翔以下,四十二人全部杀死,哭声传到一二里地之外。被杀的大臣之中,只有沐天波一人手杀数人,然后自尽,其他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砍掉了脑袋。至于自尽的,更是不可胜数。
永历帝面对惨状,放声大哭,要与皇后共同自缢,被手下的太监拦住:“皇上为社稷而死,理所应当,可是太后年岁已高,皇上死了怎么办呢?既弃社傻,又弃国母,不可以呀,还是保住龙体以待天命吧!”永历帝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来,同皇后相对而位。
经过这一场杀戮之后,永历之众大小只剩三百余人。莽猛白将皇后为首的二十五名嫔妃囚在一间小屋之中,其余的皇族全囚在一座木楼中,永历帝本人则被囚在楼顶。
丛林的夜晚,永历一族三百余人同声大哭,声传丛林数里,连缅民也为之掉泪。南明永历小朝廷就这样走到了最后的死亡期。一代腐朽不堪的王朝在自我毁灭中将最终被人覆灭。
丛林诛杀传开,李定国、白文选率两万人马,配十六只战船从江上进攻缅城,但一时间无法攻入。
永历帝被缅王捆绑于高高城头,永历皇族中被派出一人到城外对李定国高喊:“晋王,大事去也!百官被杀,陛下言不能生还了!陛下致谢晋王,请各自为计,否则全军不能生还了!”
李定国军兵遥望城头上永历帝惨状,一齐下马叩拜,放声痛哭……李定国大怒之余,将孟坑城外民众全部杀死,财物掠空而去。军卒在撤退中大半逃走,白文选被部下挟持,脱离李定国而行……
吴三桂屯兵已经近月余了,养精蓄锐,将士们已经从穿越大森林的鞍马劳顿中恢复过来。十日,缅王莽猛白的使者给吴三桂传来了书信,希望吴三桂大军剿除李定国、白文选部,否则无法交出永历帝。终于该吴三桂的铁骑出击了!
十三日,吴三桂大军分兵两路,左右夹击,白文选残部被包围在温佐地区……
夜,黑得如无底的深渊,前面的寨墙和背后的丛林都隐没在深渊里,只能见到一点点轮廓。除了白文选的大营,四野没有一星儿光亮,连寨墙内的哨兵也像死绝了一样,无声无息,也不见灯光。惟有丛林发出的哗哗声响,隐约送来一丝活气。至于西北连接不断的山峦更是黑黝黝地兀立着,看上去比白天更高更大,甚至有迎面扑人之感。白文选叹了口气,觉得心头有无限的空落和惆怅。脱离晋王李定国以来,白文选率手下部众近一万五千人,向西进发,打算避开吴三桂的军队,不想刚行至温佐,就被吴三桂包围了。此时,他有些后悔了,不该脱离李定国单独行动,如今处于吴三桂三万大军的铁围之中,战亦难,突亦难,难道我白文选就要葬身此处吗?
北山正中,忽然星光一闪,一团火光蓦然冲破黑暗燃烧起来,白文选身边的列中卫兵惊跳起来喊道:“火!”白文选暗吃一惊,但随即镇定他说:“山里人也常点火,何必大惊小怪……”
话音未落,几名卫兵飞跑来报告:“清兵已冲进营寨,各营领队自顾不暇,营内一片混乱,不能来主帅大帐领命了。”
白文选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脸色大变。他冲出帐门,四周到处是火把,狗吠马嘶,小孩哭大人喊,活像滚油锅里撤了一大把盐,处处在爆响尖叫。明亮的大火把整个寨子都照亮了。马嘶、喊杀声,惊天动地……
白文选的镇定和冷静有些维持不住了。他失色喊道:“带马!带马!快!快!”
吴三桂立马山头,长枪持在马鞍桥上,右手拿着指挥黄旗,借着大火,冷静地统观整个战局,狂怒凶暴的喊杀声震撼了整个营寨,吴三桂的一支铁骑势不可挡地冲进了明军大营,同明军展开激战。战场的中心时而移向东,时而移向西。这一切都呈现在吴三桂的视野里,他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如同一座巍巍的山岳。卫队的战马,在他身后跳跃着,嘶叫着,渴望着冲出去杀敌。但是,吴三桂的脸上只是忽闪着火炬的红光,凝眸不动。大风卷着绣龙的红旗,在他的身旁猎猎飘扬。
攻击发动得这样突然而猛烈,使南明士兵一时间惊慌失措,懵头转向。但是,自文选毕竟是转战多年的宿将。他领着卫队东挡西杀,冲出大营在四周一转后,他的头脑立刻清醒了,看清了敌我双方的态势。他看到,他的大营正在被分割开,遭受到清军的猛攻。但营北没有火光,没有杀声,他立即传令集结部队,随他向东冲击。派卫兵传令东边的兵将向西打,向他靠拢;他又派人传令北营即刻由此向南压过来。他要三面夹攻,把清军挤出营寨以南,在大寨前决战。
统领东营士兵的将领是白文选手下的大将陈国瑞,接到白文选的将令,他立即集结了手下的骑兵,向西发动反攻。两军一接触,就是硬碰硬的凶恶厮杀。刀枪铿锵相击,马嘶人叫,乱成一团。吴军领头冲营的是吴三桂手下的猛将王永宁,当他奋力砍断陈国瑞背后那面黑髦白面大纛时,陈国瑞再也架不住了,拨转马头向后退了下去,手下的士兵也像潮水一般撤了下去。
西边的白文选,迅速地把各营被切断的骑队集结起来,兵势大增。他把一千名骑兵组织好,用十几面佐领大纛作先导,簇拥着一面白色大纛直冲寨门,向东靠拢。吴三桂在山头看得清楚,那面长宽各五尺的绘龙铁顶朱髦白色大纛就是白文选的帅旗。吴三桂手中的黄旗举起来,身后的两千红旗铁骑杀向前去,领头的是吴三桂的爱将马宝,松明火把之中,呐喊着冲下山去,马宝舞动大刀,杀开一条血路猛扑白文选。大刀带着风声呼呼作响,刈草割麦一般地斩杀明军。白文选见手下的士兵纷纷落马并渐渐后退,只好同接应上来的北营士兵向北撤去……到了四更天,战斗临近结束了,喊杀声慢慢地消沉下来。清点战场,这场夜战,歼灭白文选部九千余人,俘获七百人,战马三千六百匹,战像十二头……白文选率残部五千余人突围。退入火山,吴三桂没有追上。半月以后,白文选被部将郭正武杀害,郭率白文选余部投降吴三桂,投降时尚有兵士四千七百余人,马三千二百匹。至此,南明的抵抗力量只剩孤守于丛林大山的洞乌地带的李定国了。
康熙元年(1661年)五月,李定国军同吴三桂在腊戌,展开大战,大雨河涨,自旦至暮,短兵相接,人马杂相践踏,叠尸成堆。最后李定国率七千人血战突围……
丛林中点起了一簇簇火堆,疲乏而寒冷的士兵围着火堆,有的沉沉睡,有的冻得睡不着,起来烤火或跑步,边哨紧张地绕着营地不断巡逻。
晋王李定国领着两个侍卫在一个火堆一个火堆的中间走着。火堆发出毕毕剥剥的清脆的爆响,火苗儿忽闪忽闪地映着晋王严峻的脸膛。作战失利,粮草奇缺,军心紊乱,处境日渐艰危,使他心情忧郁。他苍老了许多,自投身到永历帝驾下,十几年的苦战,李定国没有屈服过。他始终向往着胜利,憧憬着复明的美好理想。但是他不懂为什么南明的局面会每况愈下。一步步走向灭亡。他仍不屈服,他想力挽颓局,但不能奏效。他在心底有一个巨大而不能解脱的怀疑,近些日子更加经常地浮上心头:难道是天意灭明?
附近,不知哪一个火堆边的士卒,轻声唱起了粗犷低沉的歌声。
歌声慷慨激越,随着风,在丛林群山之中断断续续,回响呼应。
李定国懂得,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将士们借着岳武穆的词抒发自己忠愤胸襟。他突然觉得很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沉默片刻,他从腰间拔出宝剑,剑锋抖着一股青光。他双脚并拔,深深地运了几口气。剑慢慢向上划过一个圆弧,然后向右侧奋力一挥,紧张地舞起剑来。剑光像熠熠的银链,闪烁夺目,兜起了阵阵风声。他似乎要把周身的热血,满腔的激愤,一齐抛向肃杀的夜空!
伴着舞剑的节奏,晋王也唱起了歌,歌声慷慨悲壮,歌词透露了英雄磊落的胸襟。
李定国,一代名将。从此困守缅甸丛林,到第二年(1662年)吴三桂诛杀永历帝时,李定国累病而死于大山丛林之中,其时年仅四十一岁。
南明的最后一根支柱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