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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很多人也不信鬼神不信佛,但对种种自然现象却满怀敬畏,金泽滔话音刚落,当空就降下一道巨雷,然后,困扰了永州二个多月的旱情,竟然就这样豁然而解。
郎世文袭击三路湾村老支书后,向西桥派出所投案自首,被村民劫持回来后,做出了扒人房梁这等天怒人怨的恶事,老村长在听到雷声跪下时满腹悲愤。
跟随着金泽滔从医院一起过来的三路湾村村民,此时也跪满了一地,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号啕大哭。
他们既哭老支书一家的悲惨遭遇,上半年儿子被埋废墟,下半年孙女被埋自家瓦房,也哭苍天无眼,没有早一天降下巨雷。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天公不作美,连续干旱了二个多月,人们对上天满怀敬畏的同时,又忍不住和老村长一样破口大骂:“老天,你枉为天!”
外面乱作一团的时候,前堂里面也开始纷乱起来。
里面突如其来地传出搏斗声,然后听到长长的一声惨嚎,然后听到郎世文不住喘气叫骂:“***,你要作死,我就先成全了你,以我为耻?我草你全家,来啊,我知道你们瞧不起……”
他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闷哼,还没等人们明白怎么回事,有人已经从堵着的柴堆跳了出来。
团团围在外面的刑侦大队干警们,迅速将堵在前堂的两捆柴禾搬出门外,有干警打着手电在前面引路。前堂两侧堆满柴禾。中间倒着两人。
柳鑫指着其中还在蠕动的一人说:“他就是郎世文。”
金泽滔接过手电。扫射了一下,郎世文的后脑勺开了个瓢,鲜血直往外滋滋地冒,旁边随手扔着一尊木质的带血佛像,应该是供在前堂佛龛里的神像。
金泽滔抓着郎世文的后颈,看了一眼,嫌恶说:“天不收你,佛收你!”
说罢。象扔一块朽木般将他掷在李明堂跟前,挥手说:“带走!”
一声巨雷,一切阴暗丑陋和牛鬼蛇神都被打回原形,所有闹剧就此谢幕。
当金泽滔从郎家大院出来时,雨点淅淅沥沥地开始密集起来,行走在夜雨中,他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刑侦大队一边收罗嫌犯,一边准备收队,唯有金泽滔却象丧了魂似的,在雨幕中。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外信步走去。
柳鑫见状,从村里老乡手里接过一顶雨伞,正想跟上,却被柳立海拉住,轻轻地摇了摇头。
到了郎家村村外,金泽滔才全身**地上了车,说:“从三路湾村边上过一下。”
到了三路湾村村口,金泽滔还记得,就在这里,小糖儿因为个子最矮,排在队伍的第一个,拖着两条鼻涕,用她最热情,最响亮的声音,跟着村里的哥哥姐姐们,以总比别的孩子落后半拍的节奏,挥动双手,喊着热烈欢迎的号子。
当金泽滔最后跟小糖儿说谢谢小朋友,再见小朋友时,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再相见时,已成永诀。
事故工地上,来来去去不知和小糖儿道别过多少次,他从来没有象村口那一次这么正式地跟她说再见。
就在金泽滔所坐的车辆周围,陆续有村民走出家门,围了上来,这一晚,郎家村无眠,三路湾村同样无眠。
金泽滔从车上下来,拒绝了柳立海、柳鑫的陪同,一个人踟蹰在村口,象是寻找着什么。
终于,通过反复比较,他找到了当时小糖儿站立的准确位置。
站在小糖儿站过的地方,金泽滔望着前方,折腾了大半夜,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本来今天应该是举村同庆的大庆日子,却成了举村同悲的大悲日子。
终于不用再为每天该放多少立方的库水而殚精竭虑,终于不用再为烈日艳阳而暗地诅咒。
他努力挺直脊梁,象个小糖儿似的,挥舞起双手,轻声低语:“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隐约间,他又仿佛看见小糖儿急得满头冒汗,但仍一丝不苟地挥舞双手,尽量跟上孩子们的节奏。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站着一个,两个,三个,若干个孩子,他们依次按从高到底的排序,跟那天一样,排成两排。
一个高年级的孩子站在后面,大声地喊着号子:“大家跟我一起喊,预备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金泽滔一辈子都没有喊过这样的欢迎口号,但此刻,自己却仿佛化身小糖儿,他变得跟小糖儿一样的笨拙,一样的紧张。
挥动双臂时,总是比孩子们慢了半拍。
他一丝不苟地挥舞双手,一丝不苟地大声跟着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号子。
远近围观的村民,没有人不流泪满面,没人有不呜呜低泣,他们都知道,这是金市长带着孩子们用这种别样的方式,祭奠小糖儿,告别逝去的幼小生命。
只有金泽滔知道,他是用这种方式,欢迎小糖儿到达一个新的国度。
在那里,只有喜和乐,不会再有惊和怕。
在那里,糖果成林,快乐成海。
在那里,大白兔能说话,米老鼠能唱歌。
赶往永州医院的车上,金泽滔脱去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被雨水浸透的衣裤,换上了柳立海存放在后备厢的替换警用制服。
柳鑫瞪着那双绿豆眼,一直在金泽滔上下打量,象是第一回认识他似的。
今天金泽滔在郎家村及三路湾村的怪异举止,以及突兀的那一声惊雷,再联想到李明堂不断渲染的,金市长骂天引来全城雷动的传言,让他直到现在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金泽滔诡异地朝着他一笑:“是不是觉得我特伟岸,特象呼风唤雨的救世主。”
柳鑫愣愣地点头,金泽滔高昂着头,高傲地指指自己的脚,柳鑫低头一看,只见他脚上的鞋带还松着没系上,敢情是让自己帮他系鞋带?
柳鑫看着金泽滔捉狭的笑容,勃然大怒:“你怎么不去死,你就是当了省委书记,也没有这待遇。”
金泽滔不悦说:“我若是当了省委书记,让你系鞋带,不是存心跟我的皮鞋过不去吗?”
柳鑫咬着牙说:“你啥意思?”
金泽滔笑了:“你也不想想,要是你满脸的麻子不小心掉我鞋子上了,我这皮鞋不就成了麻鞋了吗?堂堂省委书记,穿麻鞋是咋回事嘛。”
麻鞋即草鞋。
开车的柳立海和坐副驾驶的赵向红扑地笑出声来,柳鑫也忍不住大笑:“这倒是好办法,我天天掉几颗麻子到你鞋上。”
经过这一阵嬉闹,大家的心情都开释了许多。
谈笑间,车子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永州医院。
此时,老支书被注射镇静剂已经入睡,小糖儿的妈妈从手术室转入病房,小糖儿的爸爸在工友的陪同下,回到三路湾村处理后事。
小糖儿的病房外面过道上,除了一个年老的老妪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再也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过道幽深清冷,大门外卷进的一股带着土腥气的湿润凉风,让这里显得更加空旷孤寂。
金泽滔推开房门的时候,朝着门口的老妪看了一眼,只见她写满沧桑的脸上,充满深刻的哀伤和无尽的忧愁。
老妪抬头漠然扫视了金泽滔等人一眼,依然垂着皱褶打皱褶的眼皮,念着不知名的经咒,念一遍,撒一枚冥币。
一阵凉风吹过,卷起一地的浅黄色的冥币。
柳鑫往脸上一摸,风卷起的冥币正贴在他脸上,他取下这张冥币,还傻傻地问金泽滔:“这玩意是啥玩意儿?”
金泽滔看了他一眼:“阴间的硬通货,冥币,俗称纸钱。”
柳鑫怪叫一声,赶忙扔了它,紧跟金泽滔进了病房。
金泽滔推门进去的时候,小糖儿换了一身簇新的花衣裳,头发也不知被谁重新梳理过,还扎了两根金色的橡皮筋。
金泽滔仔细一看,她的两手还是捏了之前自己塞进去的两颗糖,看她的衣袋,除了自己那份,还鼓囊囊地塞满了各式糖果。
金泽滔仔细端详了一会,才轻轻说:“孩子,这下你可以放心上路了,有这么多糖果带着,就不怕路上嘴馋。”
柳鑫和赵向红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唯有柳立海似乎司空见惯,跟在金泽滔身后多年,他除了爱跟活人说话,有时候,也喜欢跟死人唠叨。
在金市长的眼中,很多活人,虽然活着,金市长却当他死了,很多死人,虽然死了,金市长却宁愿当他活着。
小糖儿,哪怕不在了,在金市长的心目中,她一定还活得好好的,仰着小花猫一样的脏脸,伸出脏兮兮的手,跟金市长讨要小糖儿吃。
“到了地方,要记得跟爸爸说说,别忘了。”金泽滔喋喋不休地象个妇人一样,对远足的孩子琐碎地叮嘱着。
安静的病房里,面对一个永远安静的孩子,金泽滔有一句,没一句地安静地说着话。
柳鑫终于面色发白,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进心底。
做了近二十年公安,什么死亡场景没经历过,但今天,在这间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医院病房,却有一股令他拔脚逃窜的恐惧。
当金泽滔终于念叨完毕,从病房退出时,柳鑫白着脸和同样白着脸的赵向红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