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滔的突然暴怒,让缪永春和刘延平都吓了一跳,但仔细看,他语气虽然严厉,但脸上并无怒色。
尹小香似乎也被吓住,只是她迅快地瞟了一眼金泽滔,不为所动,说:“金市长,你不用吓唬我,我这是通过正常途径向组织反应情况,等我把情况说完,你认为我有错,那随便你怎么处理,但如果不说,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怕难以承担这个责任。”
金泽滔摆摆手说:“不要危言耸听,老何局长刚上任,能捅出什么样的漏子,不管他有什么问题,就你这态度,就该好好检讨。”
尹小香不屑说:“金市长,你现在远离了财税工作,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职业敏感性,当初你还强调要象对待货币一样管理增值税专用发票,现在实施新税制才不过一年,增值税发票的管理就漏洞百出,我要提的意见就跟增值税专用发票有关,你还认为危言耸听吗?”
金泽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缪永春说:“专用发票管理都有严格的销售、保管、核销制度,虽然还存在虚开代开现象,公安局还专门组织人手打击了几次,但只要在源头上加强控管,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缪永春还未说话,尹小香讥笑:“专用发票的源头控管,一是严把发票销售关,二是严格控制可以自行购买发票的一般纳税人认定,老何头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提出优化投资环境从税收抓起。非要优化服务。放宽一般纳税人认定。”
金泽滔也感觉不对。皱着眉头说:“那到底有没有放?”
尹小香愤愤不平说:“怎么没放,跟他理论,还被他训了一顿,下面具体经办的同志也慌了,不敢放,老何头就自己提笔签名,这两天,已经放了一百多户没达到条件的小规模纳税人。”
这种情形在后来不可想象。但新税制实施之初,无论是一般纳税人认定,还是专用发票管理发放,都是手工操作,制度十分脆弱。
受地方干预,或者利益驱动,为简化手续,财税部门罔顾法纪,大开方便之门,各种围绕专用发票的违规违法行为层出不穷。专门衍生了一批以虚开代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为业的违法分子。
缪永春说:“一般纳税人认定,不是由分管副局长签字的吗?老何局长这是要收权啊。倒是好借口。”
金泽滔凝重说:“专用发票不是还有一道审批手续吗?谁签的字?”
尹小香撇了撇嘴:“老何头可没有客气,一般纳税人的认定既然都敢签字,专用发票审批他自然不会放过,开始我还跟缪局长想法一样,老何头不过是找借口收权,本来由局长来签这个字也无可厚非,金市长你也说过,专用发票就是捆**包,谁爱谁背去。”
金泽滔不耐烦说:“你这个副局长也有监管的职责,老何局长不懂业务,你陈明厉害,我不信他还敢冒这风险?你难道没告诉他,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不知道是我们强烈反对,还是谁给他提的醒,老何头挖空心思,在他最后审批前,设置了一个前置条件,必须有科室领导和分管局长同意,谁都不是傻瓜,用一纸手续就想将我们绑架,他也太想当然。”尹小香一口气将剩下的茶水喝干,刘延平马上为她续上。
金泽滔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你们的抵制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维护法律尊严,闹到这地步,老何局长也应该偃旗息鼓了吧?”
尹小香没有注意到杯中的水则添上,大大地喝了一口,烫得尹小香直冲刘延平瞪眼,刘延平双手作什连声抱歉。
金泽滔介绍说:“这是我刚选调到办公室的刘延平同志,原南门一中校长,以后有什么事情,多跟他联系。”
尹小香没有理会刘延平的道歉,扭头说:“对涉及专用发票的各种行政审批,我们都有一套完善的制约措施,这几乎已经成了全局税务干部的工作底线,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老何头胆子再大,也不敢学董存瑞背**包,于是他就别出心裁地专门成立了一个一般纳税人审批委员会,只要他拍板了,就用这个集体名义审批同意。”
金泽滔叹息,老何局长不懂业务,但他懂政治,用集体的名义,贯彻的是个人意志,审批委员会里,面对强权,沉默应该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无论尹小香怎样反对,只要大多数人默许,这个审批就有效,不用自己承担责任,就不会有太多人站出来反对,这种移花接木的权宜之计,能很好地体现老何局长的领导意志。
金泽滔可以想象,不久之后,只要再出现类似的反对意见,这种委员会将会成为财税工作的一大特色。
金泽滔想了一下,说:“老何主任毕竟刚上任,我们要保护他的工作积极性,小香局长要加强专用发票日常监管,多跟公安联系,发现苗头,及时查处,做好查漏补缺工作。”
老何主任担任财税局长,金泽滔一开始就不赞同,杜建学市长找他谈话时,点明这是刘志宏处长的意思,金泽滔也只能无奈同意。
刘志宏没有直接找他安排老何主任,不想让他为难,已经非常见情,自己再出言反对,就有些不识好歹。
还真是不省心啊,如果仅是为了收权,闹点别扭,金泽滔不想介入太深,但愿能见好就收,不要闹出太大的意外。
一般纳税人认定十分严格,实施细则有明确的量化标准,如果擅自降低标准,难免鱼龙混珠,后果难以预料。
好说歹说,才打发走正义感和精力一样过剩的尹小香,金泽滔接到通知,各县市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集中为地委副厅以上省管干部测评推荐。
这个环节金泽滔并不陌生,刘志宏在南门搞过试点,陈铁虎被刘志宏蛊惑,不但没有达到预期目的,相反却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效果,也不知道省委姜书记哪来那么大的信心,通过新条例实施,能达到干部调整的目的。
刘志宏的干部任用新办法,确实能杜绝一些用人上的漏洞,但这一套领导提名,群众推荐,组织考察用人机制,本身就存在制度的缺陷。
任人唯贤,那也要有发现人才的机制,任人唯亲,这是常态,不任用自己熟悉的身边人,难道还要重用陌生人,那能让人放心吗?
金泽滔从不提倡任人唯贤这一套,至少他用的都是身边人,至于是不是人才,他心里有一杆称。
当天晚上金泽滔准时回家,何悦跟热恋时一样,搂上他就猛啃,害得他还以为,难道自己的春天来了,惹得被何母抱着的唱唱哇哇大哭,爸爸怎么能跟妈妈亲嘴,那不是我的专利吗?
何悦今天产后第一天上班,却象刚进单位一样的新鲜,唧唧喳喳地跟金泽滔诉说着单位里的事情,谁任命了纪委常委,谁到下面县市担任纪委书记。
何悦不爱说家里长短,说的都是单位里一些人事变动,但对单位里所查办的案件却只字不提,她还是严格恪守着纪检干部的行为准则。
金泽滔一边逗着唱唱,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何悦的唠叨,当听到地区纪委有意调回南门纪委书记张山时,金泽滔不淡定了。
张山调回地委纪委,却是准备接替何悦,监察局长就将退居二线,纪委班子里,何悦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足够胜任该岗位,关键是省纪委尹小炉副书记十分看好何悦。
难道做了妈妈也是资历?金泽滔看着眉飞色舞的何悦,实在不忍出言打击,这应该省纪委对她在京城专案组表现的酬功,跟什么资历挨不上关系。
何悦异乎寻常的亲热,让他既感觉心酸,又感觉安慰,京城已经是风起云涌,尹小炉的专案组至今还没有撤销,何悦虽然从来没有跟他主动提起,但看样子,尹小炉这个阎罗王已经对她发出征召令。
果然,喋喋不休的何悦话音一转,说:“小滔,尹副书记今天跟我联系,如果身体允许,他希望我尽快回去,京城的案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大家压力都非常重,希望我能尽一份力。”
金泽滔抱起唱唱跟她顶牛,佯装大败,唱唱就得意地咯咯地笑,还不忘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汪口水作为勋章,金泽滔呵呵笑着:“去吧,去吧,家里孩子有我们在,你不用太担心,照顾好自己,别太辛苦,你还刚生产过,当心留下病根。”
何悦的所有唠叨嘎然而止,从身后环抱上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泪。
唱唱开始非常不满妈妈打扰她的游戏,咿咿呀呀地拍打着妈妈的脸,待看到妈妈流泪,她就开始号啕大哭。
那一晚,两人都睡得很晚,第二天一早,金泽滔亲自将她送下楼,直到她的专车拐过人行道,他还在发呆。
何悦的离去,没有惊动家里的老少,金泽滔很早就来到地委,当他进会议室时,却发现陆部长竟然比他来得还早,空荡荡的会议室,两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