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线飘白
1997年自从成功夺取喀布尔之后,塔利班继续在阿富汗北部攻城略地。游击队依然奋力抵抗,但是他们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少,都已经渐渐输给了塔利班。在游击队政府控制的区域里,突然会有一个村子在某一天飘扬着白色的塔利班旗帜。
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他们的支持者,只要他们与当地人民有种族联系,就会出现他们的旗帜。过去的政府根据地,诸如马扎、巴格兰、昆都士,相继插上了白旗。塔利班在北部地区扩张势力的同时,还摧残当地的文化。他们禁止妇女穿白色裤子和白色短袜。在他们看来,穿与旗帜颜色相同的服装是对他们的不敬。但是,在许多北部省份,蒙面长袍最常见的颜色就是白色,只有在喀布尔和南方才是蓝色的。在北部的大多数妇女也只有白色蒙面长袍,但是塔利班分子依旧为此而毒打她们。先是因为不穿蒙面长袍而打她们,现在是因为穿的颜色不对而打她们,这帮人真是疯了。
这时的塔利班正迅速向北部扩张,他们完全控制了巴格兰和昆都士,只剩下塔哈尔和巴达赫尚省还没有他们的根据地。一旦夺取某个省份,他们立马关闭学校,逮捕人们,这是非常野蛮的行径。他们会不经审判、不讲任何公平正义折磨人们,规则他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阿富汗北方本来比南方思想开放,现在是万马齐喑,集体震惊。
后来,一些北方盟军指挥官(就是原来的游击队员)为了自保,开始与塔利班做交易。但这两派的意见根本无法统一,因为塔利班的思想比游击队更加趋于激进主义。再则,塔利班的幕后力量均在海外,因此并不需要联合阿富汗国内的势力,这些人被塔利班利用完之后要么被出卖,要么遭到暗杀。在塔利班看来,只有两种人,要么你是他们的一分子,要么你不是。
我们原本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家庭到了这时已经散居在全国各地。我的大多数姐姐仍然住在巴达赫尚省,嫁给了当地的村民。我非常想念她们。自从穆基姆死后,米尔沙卡伊变了许多。他认为已经受够了阿富汗的生活,所以决定先到巴基斯坦,再带上妻子儿女,然后远赴欧洲旅行。
还没等他施行这个计划,马苏德和拉巴尼就派人来送信,命令他去塔哈尔省建立一支军队抵抗塔利班。我们就这样跟着他去了塔哈尔,开始了另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几个星期之后,马苏德亲自从塔哈尔前往潘杰希尔峡谷组建部队,我哥哥趁机向他请求,要求将家人经由喀布尔安全送达巴基斯坦,马苏德同意了。
米尔沙卡伊脱下制服,穿上平民服装,女人们则匆匆忙忙地往行李包内塞东西。然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往喀布尔出发,来到了老地方普勒胡姆里。因为天色已晚,我们决定留在那里和米尔沙卡伊的几个朋友过夜。第二天早上,这些人决定和我们一起回喀布尔。
除了我之外,家里的其他女人都穿上了蒙面长袍。我有一件黑色的阿拉伯式遮蔽面纱,和蒙面长袍一样,也能遮住脸。女人们起得很早,煮了鸡蛋和土豆,准备带在路上吃。路途并不遥远,但是,因为有战斗,我们不知道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
将近黎明时分我们动身起程。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了战斗声,我们直接进入了前线。大路因为猛烈的炮火已经变得不安全,我们坚持走小道。天亮之后,我们看到前方有一座桥,连接两座村庄,桥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发出的响声就像有炮火在逼近。就在我们到达桥边的时候,一颗迫击炮弹落到桥上,将桥炸得粉碎,金属碎片和木片四处乱飞。
我们没得选择,只好下车步行。我嫂子最近刚刚怀上了孩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根本没想到我们还要走路,而且,她还非常不明智地穿了高跟鞋。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要走路。这条小径并不笔直,而是蜿蜒迂回的。我们还得爬过一座嶙峋的山,穿过玫瑰花园和桑树林,然后沿着小径下来,因为两边都有炮火袭来,我们险些成了被袭击的目标。好几次,许多火箭弹就从我们头上嗖嗖而过。每每这时,我们只好停下来,躲到灌木丛里。偶尔我们还可以叫一辆出租车,载我们一程。这些车子不是正规出租车,都是普通人开车载人要钱的。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拉人,因为实在需要钱。
有一辆车带我们进入塔利班和马苏德交火的前线。那是舒马里平原上的一条道路,横穿加布萨拉区。过了之后,就来到了喀布尔的外围。正常情况下,这条路上车辆很多,但现在几乎没有出租车敢开到这里来。我们只好加入步行大军,这不就是塔利班占据喀布尔当日逃难的人们吗?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现在,曾经寂静的城镇成了战场,喀布尔倒成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饥饿的野狗在平原上奔走,不时朝人们咆哮。我在草上走的时候,差点儿踩到了一条蛇,我被吓了一大跳,因为蛇之于我就跟火箭弹一样恐怖。
就在这时,我嫂子哭了起来,她穿的是高跟鞋,怀里的男孩伊尔沙德快抱不动了。我穿的是平底凉鞋,于是主动提出跟她换鞋子。不知怎的,我穿着高跟鞋也能走健步如飞,即使在战场上也是如此,我还跟他们开玩笑说这是我的一大才能。〖贼吧Zei8。电子书下载:Zei8.贼吧电子书〗
就在我们停下来换鞋子的那一刻,火箭弹来得更加密集了,我们只好再次找地方躲起来。我躲到了一棵树下,享受难得的片刻休息。我们看到树上有几个苹果,正想伸手去摘,树开始晃得厉害,接着便听到一阵长长的呼呼声一枚火箭弹刚好从头上飞过,我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几英尺之外,火箭弹炸开,苹果树应声而倒,叶子也被炸得粉碎。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一秒钟前,我还在树下坐着,一秒钟后树就不见了。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死里逃生了。
我们接着走,发现很多妇女和孩子没我们那么走运,死于火箭弹之下。我哥哥看到尸体尖叫着催促我们不要停下来。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曾经是野炊圣地,就位于萨雅德河边上。这个地方溪流湍急,瀑布流淌,颇有一番田园风味。
赶了那么多路,我们个个筋疲力尽。高跟鞋让我双脚发疼。有一户人家看到我们来了,出门招呼我们进去,还上茶、上面包和桑葚,最后还给我一双凉鞋穿。像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好心帮助我都牢记在心。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恢复了体力,在向主人家道谢之后我们继续赶路。这次我们要穿过一条河流,唯一的办法就是走一座人工搭成的颤悠悠的人行桥。这座桥由一块块木板用绳子和金属丝简陋地联结而成,一些板块之间的缝隙很大,看上去随时都会塌下来的样子。我哥哥的一个保镖站在桥头,帮助大家一个一个地过桥。而他的口袋里藏着我们所有人的护照和文件,保镖抓住我的手,劝我踩在第一块木板上。这时已是黄昏,风很大,人站都站不稳。抓了他的手后,我总算到对岸去了,抱着孩子的嫂子也过去了。可就在她离开最后一块木板的时候,把我跟她换的一只凉鞋掉进了河里。她又开始哭了,哭得震天响。等所有人都过桥了,保镖自己才开始走,因为没有人牵着,他只好一个人独自过桥。走到了桥中间,脚下的一块木板晃了一下,他掉进了河里。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突然闪过一个令我难过的念头:他要是淹死了,我们的护照也全没了。幸运的是,这个可怜的保镖突然从水里钻了出来,一只手还高举着伸出水面,手里拿着护照。神奇的是,他竟然安全地回到了岸边,我哥哥马上把他从水里拉上来。护照在他手里一点儿都没湿。所有人都喜出望外,包括保镖自己。我哥哥还抱了抱他,向他表示感谢。
这个保镖一直以来都是我哥哥最喜欢的部下,人很忠诚。遗憾的是,我哥哥去了国外,他被迫改投塔利班。因为没有别的收入,他别无选择,成千上万的阿富汗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迫加入这个组织的。他们或许并不赞同塔利班的意识形态,但是,当塔利班是唯一愿意支付他们薪水、供养其家庭的人时,他们就加入了。
又走了30多分钟,我们来到了塔利班控制的区域,叫了另外一辆出租车。我实在太累了,瘫倒在后座,然后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天色已黑,车子也已经进入我心爱的喀布尔的大街上。米尔沙卡伊让司机开到马克洛里安。我们不在的时间里,他的姻亲留守在那里。公寓温馨又熟悉,洗完一个热水澡,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菜之后,那种轻松真的是难以言表。穿着高跟鞋走了一天的路,一边走一边躲避火箭弹和子弹,然后能回到家吃一顿最简单的菜,这样你就会吃得特别香。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我喜欢母女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每当听到你们喋喋不休,我就想起我们这一代人跟你们这一代的差别是多么巨大呀。你们讨论从电视上看到的野生动物纪录片,向我展示从印度电影中学到的宝莱坞舞蹈。还跟我讲起电脑,在网络上搜索到的资料,你们接触外面世界的方式是我那个时代根本不具备的。
我喜欢听你们讲朋友的故事,即使有些故事听上去叫人悲伤,比如舒拉的那个与她父亲和继母共同生活的朋友。继母对那个女孩很不好,舒拉为此还伤心得哭了。
我也喜欢和你们分享故事。我小的时候没人听,因为没人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我的哥哥们不喜欢听我谈梦想,不喜欢听我谈白天发生的琐事。或许他们唯一有兴趣听的是当我带回家一张成绩单,告诉他们我得了班级第一、第二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会为有我这么个聪明的妹妹而自豪。
每次听到朋友谈论生日礼物或者他们邀请我参加生日会的时候,我就特痛苦。我一直都很希望也能给自己庆祝生日,然后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有时我真的很想对同学撒谎,假装自己举办过一场有音乐有舞蹈的生日大聚会。可是我担心她们会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生日会,而我却不能赴约,因为这在我们家是不被允许的。在我们家,庆祝女孩的生日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希望这样的情况在你们身上能有所变化。无论你们俩谁生日,我都会花好几个星期来筹划。我会给你们买气球和蛋糕,还派车去接你们的朋友。能为你们俩做这些,我很乐意,因为我想让你们热爱庆祝活动。我希望你们既能庆祝大事,也能庆祝小事。
记住,无论环境如何,生活中总是有一些事情值得我们庆祝。
挚爱你们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