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涛他娘说:“这儿吃饭吧,请你陪客。”
春兰说:“不,快吃了饭,去点瓜呢。”
春兰走出去,贵他娘在后头问:“闺女,今儿多大了?”
春兰返回身说:“十七了。”
贵他娘瞟着她说:“快到年岁儿!”
春兰问:“什么年岁儿?”
贵他娘说:“坐轿的年岁儿!”
春兰一下子笑出来,说:“跟俺开玩笑,俺走!”说着,抬起腿咭哩呱哒地跑出去。
贵他娘看着她的后影儿,笑着说:“好一条油亮的大辫子,搭拉到大腿上。人尖子,怪喜溜的个人儿!”
严志和听贵他娘说话嘹亮,脾气性格干脆,走出来问:
“你们说春兰?”
贵他娘斜着志和,嘻嘻笑着说:“可不是,快使上好儿媳妇了,还不打发媒人过去!”
严志和说:“俺不希罕那个。”
贵他娘瞟着他说:“多好的人儿。”
严志和说:“人儿好,吃她喝她?贴在墙上当画儿看着她?咱庄稼人,就是希罕个庄稼人儿。这,插门闭户也管不住。”
贵他娘说:“谁家不希罕个好媳妇儿?”
严志和说:“我就不希罕。”
贵他娘说:“那就给你们娶两房子麻疤丑怪。”
严志和说:“越是那样的人儿,她心里越悍实,才能好生跟着你过一辈子。”
贵他娘说:“哪,当初一日,你就别娶涛他娘。”又瞟了涛他娘一眼,笑了说:“小小脚儿,细细的腿腕儿,一走一打颤儿。”
严志和笑着说:“她,我也不希罕。说起话来哝哝唧唧。
走起道儿,一步迈不了半尺,看你那两只大脚多好……”
不等志和说完,贵他娘张开大嘴,呱呱呱呱地才笑呢。朱老忠也在屋里答了腔:“志和说的那个,净是背晦理儿。”
涛他娘唉声叹气说:“咳!女人呀,没个痛快的时候。没孩子的时候,寞寞落落闷的慌。一到了该生养孩子的时候,挺着个大肚子累得不行。盼得孩子出来了,又累得慌。明年又是一个大肚子,孩子出来了更是累死人!”
贵他娘说:“老了就好了。”
涛他娘说:“老了?老了把老婆子扔在一边!”
贵他娘说:“多生养闺女,大闺女嫁个团长,二闺女嫁个营长,三闺女呢……嫁个法官。”
严志和笑着插了一句,说:“唔,好打官司!”
涛他娘说:“好把老婆子押在监牢狱里!”
一句话说得一家子人笑个不停。老奶奶听得人们念叨喜兴事,也笑咧咧地说:“等着吧,等给运涛、大贵、江涛、二贵都娶上媳妇,我也就老得动不了了。”
贵他娘说:“盼着吧大娘!娶了孙媳妇儿,好伺候你老人家。”
春兰顺着房后头那条半明不暗的庄稼小道走回家去。她家住在东锁井村后头,一座土坯小房里。进门先到运涛机房里看了看,那架使了几辈子的老织布机,不知用了多少麻绳头子和布衬条子绑架着。机子一边有条小炕,小炕上放着一个破枕头,一条破棉被子。炕沿上搁着个小油灯,灯里没有一点油了。许是昨儿晚上,运涛看书看乏了,歪下身子就睡着,没顾得吹灯,把灯油熬干了。枕头边放着一套书,是《水浒传》。她又抬脚走进里院,一进二门就喊:“娘!告诉你个新鲜事儿!”她举起洋漆皂盒,在眼前晃了晃,又藏进褂子襟底下。
娘正在烧火做早饭,从灶旁探出头来,问:“什么新鲜事儿?”
春兰说:“虎子大叔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