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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作品:平原枪声 作者:李晓明、韩安庆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三十七

    第九章法庭上

    马英等六人被推在一间小黑屋里,一股说不出的气味钻进马英的鼻孔,说臭不象臭,说腥不象腥,说霉又不象霉,可能是这三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怪味,真要使人呕吐。喀丁一声,门上了锁,屋子一下子黑得象掉到煤窑里。马英一迈腿,“唉呀!”有个人叫了一声。原来这屋子里住得有人!马英只好慢慢蹲下来,用手往地下一摸,是土,再往前一摸,是草。这草不扎手,软绵绵的,用手一捏便可挤出水来。忽然,和马英一齐进来的大个子周大贵吵道:“他娘的!住在这里憋也要憋死啊!”

    “不要吵!睡觉!睡觉!”看守警察用枪托子在门上狠狠敲了两下。

    “你们来了几个人?”一个年轻人热情地问道,象是招待客人似的。

    “六个。”马英说,“你们呢?”

    “半斤对八两。好啊,咱们凑起来恰好是一打。”那年轻人爽朗地笑了笑,接着对他的伙伴说,“挤一挤,天冷,挤挤暖和。”

    马英在那年轻人的身边躺下,头顶着墙,脚蹬前墙,这大约就是房子的宽度了。忽然周大贵骂起来:“操他娘,泥水匠盖房子也不量量老子的身架!”原来他个子高,展不开身子,马英心里觉得好笑,忙劝他道:“别冤枉泥水匠了,人家也不知道给你盖的。”

    “给你们脸不要脸,再吵送到太君那里杀了你们!”看守警察走过来骂道。

    “别吵了,别吵了,把腿曲起来嘛!”躺在边上的一个老头子说道。因为他要经常到墙角那个大马桶里拉痢疾,所以只好躺在边上。可是周大贵一把腿曲起来就压在马英身上,于是只好仰面朝天的曲着,咀里还不住的小声在骂:“俺犯了什么罪啦,受这个洋罪!”

    呼——呼——,起风了。狂暴的北风象一只猛兽,从上空咆哮而过,震撼着这间小黑屋,大家真希望暴风能够把这间小黑屋一下子卷走才好。然而暴风并不能挽救他们,反而象趁势故意欺负他们似的,不知是从门缝还是墙缝钻进来一股股的凉风,直冻得他们浑身筛糠,上牙和下牙闹起别扭,大家久久不能入睡,一会你挤我,一会我挤你,睡一阵醒一阵,醒一阵又睡一阵,一夜不知道睡了多少觉。马英想:要不是被敌人捉住,这会早过了清洋江和杜平他们见面了。可是他们现在还等着我,等,等,一灯油熬完了,还是没有影子,建梅可能约着老孟到河滩上来望了,他们怎么能望得见呢?他们怎么知道我已经被敌人关在这黑暗的笼子里,成了废物,永远回不去了……也许,我藏在云秀家里就对了?我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她家?要是夜晚走该有多好,躲也好躲……想到这里,他忽然暗暗埋怨自己道:“卖这些后悔药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问题?被捕受刑、流血牺牲,这对一个革命者有什么奇怪呢!”想到这里,杜平那饱经敌人监狱折磨、坚贞不屈的形象就闪耀在他的眼前,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经受住考验!……他的心平静一些了,可是他的思想一下子又飞到另外一个问题上:如今,县委的联络站被敌人破坏了,李大娘也死了,县委的同志不知道跑到哪里,杜平他们以后将怎样联系呢?……马英的思绪象是一根扯不完的长线,他迷迷胡胡睡过几次,总也打不断。忽然微微听到后院有女犯人的哭声,一下子又想到他娘,莫非娘也关在这里?她身架子不好,又上了年纪,如何受得住?……

    大家不知道睡了多少次,这会都醒了,估计天该明了,可屋里还是黑洞洞的。

    “你看!你看!”周大贵用手指着墙角惊喜地叫道。大家看去,原来墙角下有一个小洞,透出鸡旦大一片亮光,这证明天亮了。大家开始盘腿坐起来,沉默了一夜,这会话象是多了,相互几咕起来。马英问昨夜和他打招呼的那年轻人:“你是哪里的?叫啥?”

    “我叫肖阳,东关自行车行的。”

    “做啥?”

    “当伙计。”

    “怎么被抓来的?”

    “到吉祥镇去赶集,汉奸在俺身上搜出个螺丝帽,就硬说俺通八路!”肖阳忿忿地说。

    “你那总算有个头,俺耕着地就把俺抓了来……”周大贵还没说完,又一个抢着说道:“把俺抓来的时候,俺那牛还在地里,也不知道它自己会不会回去。”

    马英听到这里,心里忽然一亮,他想:大家忿忿不平,这不正是自己做工作的好机会吗?他有了信心。我怎能说自己是废物呢?敌人关住我的身子,可是关不住我的咀,他向大家说道:“还说那些干啥,都是庄稼人,犯了什么罪?还不是因为咱是中国人!现在是鬼子的天下,人家骑在咱头上,要怎么样,还不是由人家摆弄!”

    一句话说到大家的心上。是啊,还谈那些干什么呢?都是废话!大家顿时沉默起来。周大贵更感到发闷,又说道:“那咱就由鬼子摆弄?”

    “慢慢来嘛,鬼子总混不长。”马英接着隐隐约约讲了一些抗日的道理,大家象是早晨刚发现的那个小窟窿似的,心里有点透亮了。

    忽然门上那个小窗户开了,刚刚露出一个老警察的脑袋,黑帽子下一脸松肉皮,看样子年轻的时候是个胖子,他用那一双灰溜溜的眼睛向大家扫了一眼,少气无力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往家捎信没有?”原来这警察局看守所押的大部分是壮丁,并不十分严,允许向家里送信,警察通过送信也可以向被押的家属勒索几个钱,算作他们的外水。不过这些抓来的壮丁在去受军事训练之前,必须经过鬼子宪兵队长的一次审问,认为不是八路了才行。当下大家一听说能送信,纷纷要求送信,有的叫带吃的,有的叫带盖的。马英想:自己家破人亡,给谁送信呢?他忽然想到东关的侯老奎,他和马英的爹是老世交,十一年前马老山押在衙门里时,他就常往里送馍馍、衣裳管照他。之后马英在县里上学,也常到他的馍馍房来玩。他见了马英,总是摸着他的头说,“苦命的孩子,苦命的爹娘,他们拉扯你这么大可不容易,你要争口气!”他想到这里,就对老警察说:“你叫东关馍馍房的侯老奎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