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第十四章
一
袭击伪治安军司令部的事件,给敌伪方面的震动很大。连日以来敌人对内对外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对内方面,多田组织了全部的警察特务力量,加紧城防岗哨,严密盘查行人,彻底清查户口,反复审讯李歪鼻,并对自称被俘潜逃回来的关敬陶加以秘密逮捕。对外,从山区抽回来两个团,连同省城零星部队,组成近五千人的兵力,连日连夜四下“讨伐”。在敌人这种疯狂猛扑下,杨晓冬同金环跟着武工队,整整跑了两天两夜,看看贴近了山边。
第三天夜里,杨晓冬和梁队长召集武工队几个干部开了个会,简单地总结了一下经验,给肖部长和袁政委写了个报告,并决定把俘虏迅速交给分区。武工队要轻装长途向路东转移,相机给敌人新的打击。杨晓冬要在武工队转移后回省城去。虽说是三天的时间,他觉得实在长了,生怕丢掉自己的合法条件。
散会了,武工队的几个干部回到组里传达布置转移的任务,杨晓冬也在更换自己的装束。梁队长凑到金环跟前笑眯眯地说:“这回咱们一块转到路东,就到你的老家了,可得犒劳我点好吃喝!”
金环瞪了他一眼说:“你说话真不怕口酸,我能放下首长不管,先跟你们回去?”
梁队长当着杨晓冬,觉着说的有些失口,便承认说:“是呵!是得先送杨政委回去。不过须要抓紧时间,你这趟出来日子久啦,小离儿定会很想妈妈的……”
金环说:“你吃的不是河水,何必管这么宽。自己是个军事干部,把心多放在打仗上,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梁队长被她克的够呛,也不肯跟她顶嘴,他怕越顶越僵,当着领导不好看,就是这样,他已经感到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杨晓冬出感到她的话太生硬,为了排解,他说:“几十里路程嘛,我可以一个人走。”金环说:“放着我们不用,还有叫首长一个人回去的道理?果真那样,老梁同志也不放心呀!”梁队长听出这是句台阶,立刻就坡骑驴地说:“对哟!对哟!”
午夜,武工队转移之后,杨晓冬和金环简单收拾了一下,等到天拂晓时,他们起程上路了。吃早饭时到达了南板桥,这里分成两条线,一条奔曹庄车站,须得坐火车;另一条通苑家屯,可以直接回去。金环愿意走苑家屯的路,以便取得赵大夫的帮助,径直将杨晓冬送回城里去,她为了搞的更有把握,征得杨晓冬同意,由她先去苑家屯,探清二道封锁沟沿的情况再回来接他。南板桥距苑家屯仅有六里路,约定来回不过两个小时。
动身之前,杨晓冬嘱咐金环要提高警惕,如果二道市沟封锁太紧的话,可以回来再商量旁的办法。金环不住地点头称是,杨晓冬知道她是个了亮人,无须唠叨嘱咐,便在规定的地点等待她。
两个钟头过去了,不见金环的动静。杨晓冬想:也许她一时搞不清路途情况,仍在耐心地等着。等了将近三个钟头,他焦急了:“不对!这个同志工作上向来是很认真的,她绝不会……”他由不得走出南板桥,跨上苑家屯的大路,希望在路上碰到她。迎头走了一里路,不见金环的踪影,他不能再前进了,坐在路旁一棵杨树下等着。又等了约一刻钟,忽然从苑家屯那里响了一声枪。
听到枪声,杨晓冬大吃一惊:“莫非……不能,等下去,不能,你没有这样坐等的权利。”他怀着不祥的念头,折身奔赴另一条路……
他又从曹庄车站买票登车了。火车载着他的身躯前进,他的心还在去苑家屯那条路上,那一声枪响始终在他脑子里萦绕。火车到站他不知道,旅客纷纷下车时,他才尾跟着下去,下车后,立刻到车站四周转了一趟,不知根据什么,他总希望金环先期在车站等候他,可是这个希望落空了,四周没有金环的影子。
“耽误些时间没多大关系,但愿她平安无事就好!”他怀着祈祷般的心情走出站台,登上西关街,这条街道可直通伪治安军司令部,路上不断有来往行人,四天前的夜里,这儿曾是火炽的战场,现在一点战争的痕迹都看不见了。杨晓冬走了半截又躲开这条路,他怕过早进城,因为金环肯定是在城外,觉得只要迈进了城门,就失掉寻找金环的希望了。
他绕路走西关正街。这条街是他进入内线以来还没敢走过的,现在他怀着一种新的愿望硬着头皮走来了。
登上西关正街,立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街头平日特有的那种繁华热闹、音响喧哗,似乎都销声敛迹、沉到深水底层了。街上不是没有人,但人们都似乎变成哑巴。起初,他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因为地下工作同志的习惯,越是常走的路心里就越踏实安定;越是新到的地方就总是怀着顾虑。忽然他发见大多数人们走路都有一个目标,他们是在争相趋向通西城门的大道口,那里已砌成两堵人墙,人墙外围又架起不少的桌子板凳,人们站在桌凳上,爬在路旁的槐树上,街上楼窗打开,探出了挤成疙瘩的人脑袋。
有一种内在的特殊的力量,促使着杨晓冬要看个究竟,他跑步赶到人墙跟前,听见人们低声说:“来了,来了!”“看哪!
中国人里真有好样儿的!”他一急便从人墙里钻进去。
迎面来的是一队敌伪军的骑兵,他们带着骄傲和狂妄的姿态,扬鞭策马奔驰入城。跟在骑兵后面的是步兵,他们被拉下一段距离,也想跟上这段距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帮人神态十分疲惫,两条腿懒怠地托着身躯。再后面是一群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武装特务,这帮家伙脸上透露出卖弄的神色。他们根本不按队形走,纵横交错,唧唧喳喳,毫无秩序,如果照一个俯镜头,简直象一群多种杂生的爬行的狗。特务群的核心处,簇拥着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人被倒剪双手,从远处看,只能看出她穿的银灰色便衣和便衣上那个洁白夺目的衣领;近些,看到她挺起胸膛;拧着脖颈,满带一副傲骨嶙峋的劲儿;再近些,才看清她的蓬松长发乱披两肩,一对大而圆的眼睛,直直瞪着,象是看她所看到的任何人,又象是什么也不值得一看。把她比方成鹤立鸡群也许并不确切,实在说,她是端坐在马上的一尊傲然的不可屈辱的神像。
“是她?……”杨晓冬看清后,脑子里嗡地叫了一声,他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这个突出的动作使马上的女人与他的视线接触了。一经接触,她立刻打了个冷战,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咬了一口,她保持不住精神与身体的平衡,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她艰难地支撑住自己,不再怒目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