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多田返身向他的助手们点了点头,同时又狠歹歹地瞪了蓝毛一眼,然后露出自信和满意的笑容,他开口了:“姑娘!你的从那边、那边的,眺山的来?”听到声音,金环才晓得这位穿便衣的是个日本鬼子,虽然这时还不知道他是多田,但看周围势态也可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物。她当时没哼声,默默思索他问到眺山的含意,多田把她的沉默理解成怯懦的表现,他的容光焕发了。
“姑娘,别怕,好好对我说,你们的领导,可在眺山?”“领导在眺山?”金环脑子里打了个闪:眺山是根据地,怕什么!一种转移敌人目标的意图支配了她,她闭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
“姑娘!你的很好。”多田挺起拇指。“帮助我们解决了问题,我们一定照顾你!”
金环再次闭了闭眼,这次闭眼是她在想外边的同志们,她的心碎了,多田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见。
多田看到她的表情,更加高兴:“愿意帮助我们,太好,这里有个眺山方面的人,你的熟识,见个面的好吗?”
这句话金环可听清了,她吓了一跳。心想:“眺山来的,莫不是杨同志?也许不是,无论是谁,看看也倒放心。”她这次点了点头。
很久以来,多田想把龟山案件搞清楚。他总认为李歪鼻是图财害命谋害龟山的凶手,袭击治安军司令部事件,也认为与这个案件有关系。这一时期曾对李歪鼻的历史情况作了很多调查。每想正面突破,苦无可靠根据,现在他认为金环幼稚可欺,想从她的口里,或是从他们会面的神态里得到预期的效果。如果多田保持平素的理智,或是他不把眼前对手估计太低了,可能他不作出这样拙笨的举动;但多田主观太强了,破案心太切了,他象以往处理案件一样,根本不征求周围助手的意见,便向宪兵下达了带犯人的命令。
审讯室里很静,多田安详自信地等待着,日本助手冷眼观望着,没有发言权的两个特务汉奸也默然地伴随着。在死寂沉寞的气氛中,金环聚精会神地用研究的目光注视着多田,多田别有用心地看着金环,有时看看自己腕上的金表。
外面敲了两记,随员打开门,蓬首垢面衣服褴褛的李歪鼻被推进来。他不管到什么地步,从不失去礼节。进门之后先朝多田猫腰鞠躬,又向范大昌等点头,迟疑地瞧了瞧金环,自己站在墙犄角。
多田鼓起嘴唇说:“李科长,你们的人来啦,在这个地方接头好不好?”虽然他的态度是揶揄嘲弄,他可非常注意双方的表情,见李歪鼻不回话,他转面对着金环:
“姑娘,你的要说实话,认识他?”
直到这时候,李歪鼻才看出金环的身份,看懂了多田的用意。不等金环开口,他双膝脆在多田脚下,咚咚地连叩几个响头:“首席顾问先生,你把我看错了,我做梦也没想过反抗皇军,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龟山先生一根毫毛。不信,我当场与她对质。”他爬起来,转身指着金环的脸,仇恨万分地说:“你是吃了共产党麻醉药的妇女会,我是大皇军的忠实职员。咱们上有天,下有地,胸口窝里有良心,你要胡咬我一口,我的灵魂赶到鬼门三关,也得把你掐死!”
金环是听说杀死龟山的事是自己人干的,但不晓得内中情节这样复杂。现在从李歪鼻的话里,她才晓得正面坐的是早已闻名的首席顾问多田。她看出多田为龟山报仇的决心和对自己的某种不良企图,她断定了李歪鼻是个什么货色,当多田再次问她认识不认识的时候,她作了肯定的答复。
李歪鼻见金环点了头,赶过来要同她拚命。
金环厉声喝斥他说:“你这样的人,我不光认识你的外皮,还认识你的骨头。你别怕,我自己做的事,个人担得起来。”
李歪鼻知道她这几句含糊话就可送他的命,一想到丧失生命,他就丧魂失魄,象全身掉到大江心里,只要有一根漂起的浮萍也要攀援,他不但给多田和他的日本助手磕头,也向范大昌、蓝毛叩头,大喊冤枉不止。范大昌这个老牌特务知道李歪鼻跟共产党没联系,也看出经过这次对证,李歪鼻的命运就定了,但他坚持两点原则,第一要满足多田为龟山报仇,第二要李歪鼻倾家荡产;他知道这家伙还有一笔财产没轧完,急向同谋的其他日本顾问使眼色,然后他们一同向多田建议,先把李歪鼻带下去。
多田沉思了一下,猛朝李歪鼻大吼一声,叫人把李歪鼻架出去,并叫人领金环到外面耳房里休息,然后他下令带第二个犯人对证。一切吩咐完了,他才长出一口气,朝着伙伴们逞能自赏地扫了一眼。范大昌乘势起立,带着谄媚的笑容,备极恭敬地说:“首席顾问先生作的很对,那女犯的话够多聪明,真是含而不露、意代言宣;倒是李歪鼻这家伙可恶,他百般刁赖,其实他也不打自招,不然的话,他怎么一见面就知道人家是共产党呢。”说着他递烟打火。一切作的都很自然。多田满意范大昌这个奉承,也满意他适时地递来的纸烟。刚吸了两口,外面一阵汽车喇叭响,他们知道新的犯人又送到了。
金环再度进屋时,发现代替李歪鼻坐的那个位置上站着关敬陶。她吓楞了。“他为什么到这种地方,莫非……”她从侧后面对着关敬陶作种种猜想时,多田就发问了:
“这一位怎样,认识吗?”
金环又盯了关敬陶一眼,她胸有成竹地站起来说:“我认识他!”
关敬陶在金环初进来时,根本没注意她是什么人,及至认出她就是八里庄夜间那位大姐,表面上脸色虽然没变,内心已经失去支撑自己的力量;及至听到金环说认识他,一抬眼刚巧与金环的视线碰在一个焦点,他咬住下嘴唇,不是求饶,也不是发怒,而是现出一种祸事临头,听天由命的表情。
那天夜里,关敬陶逃回省城,一口咬定自己是逃跑回来的,没当俘虏的传令兵,也都证明他们团长十分坚决。但敌人一直不信,借着开会的名义把他秘密逮捕,等待调查证实。金环洞悉关敬陶的全部底细,可以说她操持了关敬陶的命运,在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关头,关敬陶听到“我认识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