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零
“徐总经理的眼光真高,一看就看出来了。这幅竹子是郑板桥的得意之作。你看,笔墨气韵,画风放逸,多好。我的见识浅,像这样好的竹子,不瞒徐总经理说,还是头一回见到哩。”
林宛芝听他们两个人一来一往在称赞这幅画,她也像是行家一样,在看这幅画,可是她看不出它好在啥地方。
徐义德怕他把这幅捧的太高,索价就一定昂贵,就暗中杀一杀他的价:
“我倒看过几幅,比这幅更好。这幅么,在郑板桥的竹子当中,不过是中等货色。”
“那当然,徐总经理见多识广,”李老板看出徐义德想买下来的样子,希望售价高一点,进一步说,“不过,就我看过的来说,这是最最好的一幅。”
徐义德心中已决定买下,不再和他评论高低,直接问道:
“你多少钱收进来的?”
“二十三万收进的……”李老板早想好了。
徐义德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说:
“那太贵了。”
徐义德有意把手里的画卷了一卷。可是没有吓住他。他完全摸熟了徐一万的脾气,站在那里,纹风不动,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说:
“总经理了解郑板桥的润例:大幅六两,中幅四两,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别的不说,单凭这装池裱工,就要好几万。二十三万收进来,一点也不贵。本来要徐总经理赏两个车钱,嫌贵,那就照原价让给你吧。”
“也太贵了。”
“总经理看,给多少呢?”
“我看,”徐义德又望了一眼竹子,忖度了一下,说,“十万块钱了不起哪!”
李老板把舌头一伸:
“目前的行市,再便宜,十万块,怎么的也收不到。我不能赔本让给你,徐总经理,你高抬贵手,再加点。”
“我看,十万也太贵了。”徐义德下狠心再逼他一下,又卷了卷,要退还给他,兴趣淡然地说,“板桥的竹子,我家里已经收藏了好多幅了,这幅并不太好,你带回去吧。”
李老板见苗头不对,十万块还要往下跌,心想徐义德好厉害,真会杀价。他咬紧牙关,急转直下,说:
“十万就十万,赔本让给你,徐总经理。”
徐义德开了价不好收回,可是还想压低一些,开玩笑地说:
“那怎么行啊!我不能叫你赔本。”
“老主顾嚜,不算啥。”他迅速走过去,帮助徐义德把画卷起,放在桌子上。他怕徐义德不要,因为十万块卖出,已经有了七万的利润,相当满足了。其实,他不知道今天徐义德的心情,即便再多一点,也不在乎的,化点钱,徐义德就舒畅一些。要是像往常那样,就是三万,徐义德也不一定要的。他转过去,对林宛芝说,“最近我收到一些好翡翠镯头,赶明朝送过来,给你看看……”
林宛芝随随便便“唔”了一声。
老王匆匆走了出来,站在徐义德旁边,弯着腰,低着头,小心地说:
“厂里又来电话,赵得宝要找你谈生产计划,请你去一趟……”
“告诉他,我出去了,”徐义德发觉这说法不妥,旋即更正道:“就说我到医院去了。”
“是,是。”
李老板见他们谈话的声音低而短促,料想有紧要的事体,知趣地说:
“你们忙吧,我走了。”他把深灰布包袱扎紧,提起来向东客厅走去。
徐义德对老王说:
“付十万块钱给他。”
李老板回过头来,向徐义德鞠了鞠躬:
“谢谢徐总经理,改天见。”
林宛芝问徐义德老王说啥。徐义德怒气冲冲地说:
“厂里要讨论啥生产计划!生产不生产同我毫无关系。叫工会去管吧,我就是不去。”
“你是总经理,工会找你谈生产计划,你不去,人家不会说你消极吗?”
“消极就消极,”徐义德毫不掩饰地说,“现在生产多少棉纱,有多少利润,同我毫无关系,全要退补给政府,我积极不起来……”
“义德,你不能这么说,让工会晓得了,要斗争你的。”
“我不是阿木林,对工会不会说这些话的。”
她见他满脸怒容,不好再劝他去,改了话题,说:
“你不是说今天有个宴会吗?你去不去?”
“冯永祥请客,哪能好不去?”
“你不到厂里去,倒出去吃饭!厂里人晓得,不好吧?”
“厂里人不会晓得的,吃饭的都是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