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四
马慕韩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进去说:
“我们兴盛纱厂也可以参照劳保条例实行资保……”他希望由他带头,既可以笼络资方代理人,又可以做给政府看,两面讨好。
“个别企业实行,还不能满足资方代理人的要求。有的资方用‘资保’作为要挟,‘资保’和‘归队’两者不可得兼。如果资方代理人要求归队,工会不同意,那么,两头落空,最后还要被迫回到‘资方阵营’。一般资方代理人认为‘资保’
个别实行是不够的,要求政府明文规定。”
“个别厂先实行也没有坏处。”马慕韩一门心思想从兴盛纱厂先实行,不但在上海滩上,说不定在全国可以大大出个风头,也许连中央也会知道,究竟马慕韩进步,带头实行“资保”。他准备待一会打个电话给自己厂里,抢先实行,不可错过机会。他没对大家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很高兴今天约的三位朋友,真不愧是工商界杰出的军师。开会前了解这些情况,对他掌握会议大有帮助。他满意地鼓励大家,说,“你们提供这些情况和意见,很有价值,对今天开的座谈会大有帮助。从这些问题可以看出,今天这个座谈会是非开不可了,看来资方代理人的问题很多,不组织起来,以后有问题不好商量,也不好解决。请大家考虑考虑,是不是趁热打铁,借这个机会,先把棉纺织业的资方代理人组织起来,然后再进一步组织上海的资方代理人,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当然要组织起来,”唐仲笙刚才见江菊霞侃侃而谈,简直不把智多星放在眼里,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溜溜的味道。但她对棉纺织业究竟比自己熟悉,一时又找不出岔子,只好给她一只耳朵,听她的。他发现马慕韩的兴趣在于组织资方代理人,放在自己口袋里,作为个人发展的资本,便投合他,接上去说,“早就应该组织起来,不过,现在还不晚。问题是用啥名义好,‘五反’以后,聚餐会这些名义搞臭了,而且不能容纳这许多人……”
冯永祥伸出右手,指着唐仲笙,点醒他:
“就是容纳的下——过去,我们不是也有几百人的聚餐会吗?但是容易引起政府注意。还是要想一个名称,使它合法化,给政府方面打个招呼,就没有问题。”
“阿永究竟和政府首长接近,他们的脉搏摸的清楚,”唐仲笙赞赏地说,“今后要进行合法斗争了。”
他们两人的话正合马慕韩的心意,他说:
“你们两人的意见很对。工人阶级有工人文化宫,我们民族资产阶级为啥不可以有个资产阶级文化宫呢?我想办文化宫没有关系,因为这和共同纲领并不抵触,搞搞学习,交流经验是好事体,对同业也有帮助,只要不做非法活动就是了。”
“妙,妙!”江菊霞高兴得鼓起掌来了,娇声娇气地说,“妙!好一个资产阶级文化宫!这名称想的真好!”“私营纺管局没办成,江大姐的办公室主任也没当上。”冯永祥笑着对江菊霞说,“现在成立资产阶级文化宫,这一回江大姐该是公主了。”
江菊霞瞪了冯永祥一眼:
“你,你……怎么封我当起宫主来了?满脑筋的封建思想。”
“公主不坏呀,是金枝玉叶啊!”
“五反过去不久,全国工商联筹备会和民建二次扩大会议刚开过,目前可做的事体正多,上海工商联和民建临工会改选工作就够我们忙的,用不着另搞新的组织,引起党和政府注意,以为我们和工人文化宫唱对台戏,又要说工商界猖狂进攻了!”
马慕韩站起来,非常欣赏唐仲笙的远见,简直像是自己肚里的蛔虫,把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给暴露出来了。马慕韩觉得唐仲笙比冯永祥和江菊霞高明的多了,对他要另眼相看。但冯永祥和政府首长接近,江菊霞是史步云的至亲,也不可以得罪。对马慕韩来说,这些人都可以派用场。不过在运筹帷幄方面,要依靠唐仲笙。他走过去,拍一拍唐仲笙的肩膀说:
“这一层我还没有想到。”
唐仲笙知道马慕韩想掩饰自己的意图,他并不戳穿,反而恭维道:
“你是从大处落墨,我是从小处着眼。”
“不,你比我想的仔细,周到。”
“这么说,资方代理人就不组织了吗?”冯永祥有点担心,他问唐仲笙。
“那也不是,资方代理人也还要组织,可以先筹备个资方代理人联谊会,巨头不必出面,由二、三流人物登场就行,探探路,摸摸政府的行情,我们躲在后面观察观察。如果可以,就作为资产阶级文化宫的底子。先来个有实无名,看行情,到时机,换块招牌不就行了吗?”
冯永祥笑嘻嘻地向唐仲笙拱拱手:
“山人真是高明,小弟只有服帖,无话可说!”
“不,我不过出点小主意,这些事还要依仗阿永的大力,在政府首长面前说情,才好办事。”
马慕韩从窗口望见马路上一辆父一辆小汽车开到院子里,知道快开会了。他说:
“就这么办吧,两点钟快到了。我们还要下楼去,先找人聊聊。现在把每个人要找的对象确定,免得重复。”
冯永祥早想好了,他说:
“我找梅佐贤和郭鹏,你们商量吧,我先走一步……”
冯永祥一走出主任委员办公室,梅佐贤便从走廊那边迎了过来,远远点头招呼道:
“冯先生,您早。”
“你早来了?”
“唔,来了快一个钟点。听说你和马总经理他们在里面谈话,不敢打扰,就在这里等您,有点事想和您商量商量……”梅佐贤没有说下去,暗中觑了冯永祥一眼,看他满脸笑容,心情十分愉快的样子,才又说下去,“不晓得您有没有工夫?”
“有,有”冯永祥笑着说,“梅厂长找我,能没有工夫吗?
天大的事也得撂下和你谈。来,我们进去谈谈。”
冯永祥指着靠东边的一间写字间说。梅佐贤估计今天冯永祥一定答应徐义德的要求,设法把徐守仁保释出来;而冯永祥则以为梅佐贤今天这么恭顺,要归功于自己想的好主意:不邀请徐义德参加,徐义德手下的人自然而然地要投靠他。他要梅佐贤他们讲啥做啥,一定会遵命照办,没有二话可说;反过来,徐义德更要紧紧依靠冯永祥。冯永祥要把徐义德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既要提拔徐义德,又不能让徐义德超过自己,必要时,挖他一点墙脚,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冯永祥对待梅佐贤,就像是关怀自己的亲信一样,紧紧握着他的手,肩并肩地走进了写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