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三
“他说,既然有人提了,他也不好反对,未始不可以让大家议一议。他说:
‘吾从众。’”
“这么说,实际上他支持江大姐呀!”
“你的眼光和大家一样,谁都了解步老办事稳健而又老练,没有把握的话,他不说;没有把握的事,他不做,别人提江菊霞还好办,步老提了,这事就很棘手。你了解,工商界的朋友,哪个不买步老的账?”
冯永祥酸溜溜地说:
“那就让江大姐担任好了,人家能文能武,才貌双全,能说会道,办事利落,又是步老的表妹!将来办事方便。”“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嘴上虽不反对,心里却不赞成,认为步老一生办事谨慎,这一回有一点考虑不周。他已经是民建总会的副主任委员了,现在又兼任上海分会的主任委员,地位不低了呀!为啥对秘书长也要染指?真叫人想不通。”
“一个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我了解步老想把上海工商联和民建分会都抓住在自己的手里。让他抓一个时期也好,等将来看!”
“大家不同意,也不好反对。”
“现在不是解决了吗?”
“那是我出的主意,步老侧面提出江菊霞,分明是因为我提了你,直接反对我,也是间接反对你。老实说,江菊霞那点才干,哪能和你比?我们分会又不好有两个秘书长,既然如此,那好,大家都别担任,我就提出最好由马慕韩副主任委员来兼任秘书长,亲自领导分会机关工作,可以多接触实际,显得大户重视民建工作,许多事体办起来也方便些。”
听到这里,冯永祥有点糊里糊涂了。因为江菊霞曾经告诉他:宋其文为了反对冯永祥担任秘书长,有意要马慕韩出来兼职,使得大家没法不赞成。她本来是主张冯永祥担任秘书长,她自己最好不担任实际工作,好把全部精力放在棉纺织公会上,在分会挂个名义就够了,顶多担任副秘书长,在冯永祥领导下做些具体工作也心满意足了。现在宋其文又这么说,叫他很难判断了。听其老这一番话,他觉得过去反对宋其文担任分会副主任委员有点鲁莽了,险些坏了自己的前程,少一个副主任委员支持他。他说:
“慕韩兄出来兼任秘书长最理想不过了,我曾经这么想过,现在可谓如愿以偿了。”
“慕韩老弟兼任秘书长,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啊!”
“副秘书长的名次上也有不同意见,有人主张江菊霞列为第一副秘书长,理由是上海工商界的大户大半在棉纺界,她排在前面,有代表性;江大姐能力很强,有个女的管分会机关工作,一定可以把会员们的生活管得舒舒服服。”
“这理由很妙!”冯永祥冷笑了一声。
“我说,要讲代表性,阿永更大,他不仅代表棉纺界,可以代表我们整个工商界,和大中小户都有接触,同政府首长的关系,江大姐更不能比了。至于谈到机关工作,那副秘书长是分工,江大姐可以多管一些。大家全赞成我的意见,慕韩老弟竭力支持。”
“江大姐放在前面,可能比我合适,我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宋其文不同意:
“你哪一点不如她?”
“有一点。”
“啥?”
“人家是女的,长的又风流潇洒!”
宋其文不禁格格的笑了:
“单凭那一点不行。分会的担子不轻,慕韩老弟是头面人物,整天到晚忙得很,哪里有许多工夫管分会的工作,第一副秘书长,老实说,就是秘书长。先于他几个月,只要慕韩老弟在常委员上提一下,辞掉兼职,秘书长还不是你的!”
宋其文这句话说到冯永祥的心坎上,他的脸顿时红了,心也跳动得特别快,平静了一下,说:
“那怎么成,那怎么成!我的能力不行!”
“阿永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
马慕韩穿着一套簇新的咖啡色西装走了进来,胸前打了一条紫色的领带,刚刚理的发,乌而发亮,一脸刮的雪白,显得那对浓黑的眉毛十分突出,满面喜气洋洋,精神焕发。宋其文一见马慕韩,心中顾虑,不知道他刚才讲的话马慕韩听到没有,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避免马慕韩追问,防止冯永祥谈下去,他赶紧说道:
“慕韩老弟今天越发显得英俊了。”
“慕韩兄今天办喜事,新官上任么。”冯永祥站起来,向马慕韩曲着背,高声叫道,“副主委,小弟这厢有礼了,恭喜你平步青云!”
“怎么拿我开起玩笑来了?阿永。”
“慕韩老弟今后一定飞黄腾达,希望不要把我们老一辈的人忘了,有机会的辰光,照顾照顾。”
“其老和慕韩兄是世交,那没有问题。”
“那我就感激不尽了。”宋其文庄严地抚摩着胡须,喟然叹息,说,“不过,这副骨头硬了,也干不了多少日子啦,今后全靠慕韩老弟和阿永了。”
“我?不敢,不敢,主要靠慕韩兄。”
马慕韩见宋其文和冯永祥一唱一和,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能再不开口:
“其老说到哪里去了?我在其老面前,不过是子侄辈,可以说,你看我长大的。你是上海工商界的老前辈,也是民建会的元老,你参加民主革命的时期,我还在学校里念书哩!这次改选,论资格,论经历,不管从哪一方面说,我都不够资格担任副主任委员,严格讲起来,当一名委员也很勉强。大家晓得,上海解放后,我才参加民建的,在民建,我还是个新会员哩。承大家看得起我,一定选举我,我才勉强同意。这都是步老其老培养我们年青的一辈,正希望在各位老老领导之下,多多学习,怎么谈到要我照顾老老呢?别把人折死啦。”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出于水而寒于水。现在年青人都比年老人强。就算我们老一辈的培养年青人吧,要年青人将来照顾老年人不可以吗?”
“不是这个意思,其老。”马慕韩有点急了,涨红着脸说,“不是不可以。我是说青年人主要得靠前辈培养,我们年青人没有啥能力。阅历也浅,怎么谈到照顾老老呢?老老要我们做啥,我们当然遵命。”
“老年和青年团结合作,取长补短,各得其所,岂不妙乎哉?”冯永祥摇头晃脑文绉绉地哼了两句,像是一位冬烘先生。他怕宋其文当面开销马慕韩,赶紧把话题转到马慕韩身上,说:“慕韩兄,你实在太谦虚了,啥新会员老会员的,我们上海分会绝大多数都是新会员!很多人最近才参加的,对他们说来,你已经是老会员了。当然,你在其老面前不折不扣地是一名新会员。”
“在你面前,我也是一名新会员,你是老资格,上海解放以前就参加了。”
“我吗?既不能说老,也不能说新,我是老会员里面的新会员,又是新会员里面的老会员,又老又新,不老不新。我是姜太公的坐骑——四不像。”
“解放前参加的,应该都算老会员了。民主革命时期,阿永有过贡献,这次改选分会,阿永也出力不少。”
“其老太恭维我了。我做了那一点事,马尾吊豆腐——提不起。这次分会改选,慕韩兄出的力才大哩!你看,我们这座新会址,要是现在新盖起来,起码要一百个亿!有花园,有假山,有水池,有许多客厅卧房,还有一个小礼堂,走遍全上海,保险找不出第二家。特别是那礼堂,简直妙不可酱油,给分会开个会员大会,再适合也没有了。慕韩兄,怎么你们私人住宅也有个礼堂,是不是盖房子的辰光,就料到将来你要荣任民建上海分会的副主任委员?”
“我不是诸葛亮,不会神机妙算。我也不是冯永祥,没有那份聪明智慧的本事。盖房子的辰光,谁也没想到有今天。这礼堂,我们把它叫做跳舞厅。因为我们马家是大家族,房数多,人也多,年青的一辈都喜欢跳舞白相,就盖了这么一个跳舞厅,常在这里举行‘派队’①,有时也叫外边戏班子和评弹到这里来演唱。喜欢看电影的,可以在这里看电影。”
①派队是英文“Party”的译音。即晚会的意思。
“现在分会还可以用来开会,一举数得。当然,我们也可以在这里举行‘派队’,其老,可以吗?”
“这是慕韩老弟的家产,要问他。”
“慕韩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