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也许——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您以为我是由于不明瞭近来的事态发展,才重申我多年来一贯强调的主张。不,我充分了解目前中日冲突的严重程度和日方对我国在华利益的威胁,但我的主张——它是以我们的国策为依据的,仍旧不变,甚至在最近的将来,我也看不出有丝毫加以修正的必要。
应当说明,在我们的远东贸易中,日本占有绝大的比例这一点,往往没有被人们充分认识。在我国的全部远东贸易中,百分之四十二是和日本来往的。我国全部出口中超过百分之八是输往日本的;同样的,我国全部入口中百分之八强是来自日本的。日本是我国的第三个大主顾——只有加拿大和英国超过了它。
比较起来,一向被认为是我国商业的黄金国的中国,却相形见绌。中国目前只占我国远东贸易的百分之18,在我国全部进出口中只占百分之3略强。不仅如此,中国在我国全部贸易中所占的比例,自第一次大战后毫无增加,而在过去几年间反呈减退;与此同时,我国的对日贸易却大有增加。
百分之42和百分之18间的差别是不容忽视的。何况与日本取得妥协,还可以希望保持一部分对华贸易;反之,如果为了只占百分之18的中国贸易而与日本翻脸,至少要牺牲全部对日贸易。这是不能设想的。事实上,正像您所了解的那样,我国的福特公司、霍特森公司、梅隆公司、联合碳化物和碳气公司、门圣多化学公司、同盟化学颜料公司、匹兹堡联合机械铸造厂……都向日本伸出了友谊之手,通过投资或输出技术、成套机器、产品、原料,帮助日本完成了一些重要工业部门的现代化,从而也给我国带来了巨额的利润。可以说,我们已经和这个东方小鬼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一切就是我的根据,也是我国政府制订国策的根据。不久前,国务院的一位高级官员向我透露,日本有意向我国要求美日两国共同在太平洋保持优越的地位,而日本希望扮演的是男爵的角色:囊括这个地区的百分之90的人口与财富。这是我们当然不能同意的。他们在击溃了中国人的抵抗之后——看来这是迟早不可避免的!中国人的挣扎,将来只能成为历史上的一个小小的注脚,而绝不能占据整章的篇幅。——南进是建立他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呢,还是北进攻打苏联的西伯利亚,恐怕至少目前还没有作出最后的抉择,这就给了我们以发挥作用的余地:充分运用我们的影响,鼓励、推动、支持我们的日本小弟弟到时来一次不成功即灭亡的切腹行为——从东方试探一下斯大林那头北极熊,这该多么好!
您知道,日本对苏联的仇视是多么根深蒂固,就连他们的天皇去年在接见我时对此也不讳言。至于他们北进的后果如何,我们恕不负责,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对我们只有利而无一害。
这是后话,我写的也许太多了。让我们回到艰难但是美妙的现实中来吧!朋友,我可以告诉您,自从1896年我首次访问中国以来,以及后来数次和这个国家接触,我深信我们不倦的工作,是终会得到报偿的。因此,我要向您说,啊,占领我们的阵地!征服世界的这个战略据点吧!举起我们的战旗,向前开路!
您的工作一定会给上帝带来荣耀!
恳求上帝指引您,赐给您智慧!
吻您,祝福您的全家,除了您的那几个宝贝外,那个山女好吗?我对她非常感兴趣,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她。
再见,紧握您的手!
尊敬您的
约翰·穆德
理查德读完这封长信,陡然觉得自己变得空前重要起来:亿万迷途的羔羊正在等待他的指引,芸芸众生的苦乐祸福将由他来决定。使他疑讶的是,恰巧是在这样一个重大的时刻,他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大显身手,反而在去留问题上大费周章。想到这里,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冥顽不敏而哑然失笑了。只是一想到那个并不驯顺的“山女”,这种心情才立刻又被破坏了。
威尔斯在一旁等他看完了信,立刻就走过来说:“狄克,来,我带你去看爱弥丽吧,她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詹森总领事跟他握手告别,他就跟着威尔斯走向使馆的另一个院落——武官处的小洋楼。
理查德从他的忠仆爱狄嘴里得知,他的妻子已在这里住了半月。早从七年前“九一八”的那个晚上,威尔斯去中和戏院有急事找他,他从他俩那种两性相悦的目光中,就已窥视他们的关系不寻常。理查德不但很会审视这种阴私,而且也很会利用这种关系。他心里有一个总谱儿,那就是他的老婆看中谁,或应该跟谁去周旋,这只能对他有利,而丝毫不会损害他的利益。过去,每当事业上需要她的帮助时,例如结交中国的要人,接近外国的大使先生或是向美国的财团——煤油大王洛克菲勒、钢铁大王卡内基、汽车大王道奇、百货公司大王华纳麦卡等等募捐赞助时,他总是毫不迟疑地利用爱弥丽作为“肉感美艳”“大腿明星”的特点,撒开他捕捉的网。而况他遵循着《圣经》里教导的先例:圣者、先知亚伯拉罕不就是利用他妻子的美色去进行活动的吗①?所以,他对威尔斯和爱弥丽的关系,一向处之泰然——
①亚伯拉罕,即亚伯兰.是耶和华上帝宠爱的族长之一。据《创世纪》记载,他曾经两次把自己的妻子撒莱诡称为自己的妹妹,主使她先后和埃及法老及基拉尔王亚比米勒同居,上帝随之使降大灾或托梦给后者,帮助亚伯拉罕从他们手中讹到了大批财物、奴仆。《圣经》还不止一次称赞这个“圣者”、“先知”的这种“美德”。
他走进那间起居室时,爱弥丽已然盛装华服坐在那里等他。他一走进去,爱弥丽就滑动着舞步,迎上他,和他拥抱。
“亲爱的狄克,你可回来了!你走后,蓓蒂就不见了,又发生了战争,多可怕啊!幸好我躲到使馆来了,啊,你终于回来了!”
“好,亲爱的,我正是来接你回家的。”
二
这几天可把北平武官今井武夫忙坏了。前几天他匆匆赶到天津,去试探得了心脏瓣膜病已陷于奄奄一息的天津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接着又去参加他的追悼会。对于这位正当年的中将的逝世,他的心情很沉重,他惋惜将军死得太不是时候,因此各种谣言不胫而走,传说因忧虑局势自杀、或被本军谋杀的流言很多,幸好关东军早已在田代重病期间就委派了香月清司中将到任,总算没误大事,这使他还稍感安慰。在田代躺在医院做垂死挣扎时,今井武夫便跟着临时代理司令官的参谋长桥本群,马不停蹄的到前线视察。那些天偏赶上阴雨连绵,并时有暴风雨袭击,道路泥泞,他只好白天到前线,夜晚便宿在扶桑旅馆。由于日军逞威企图在中国守军夺走龙王庙和东辛庄后再重新夺回来,伤亡很重。今井武夫不得不向冀察当局交涉开开城门,把伤病员送进同仁医院救治。他马不停蹄地奔跑于前线与中日官方,累得他简直要吐血。10日——也就是卢沟桥战争爆发后三天,他第一次接到东京发来的“不扩大事件,就地解决”的训令。于是他和日本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大佐,挖空心思,拟好了三条要求:一,要求冀察第二十九军代表向日军道歉,处分肇事者,并保证今后不再挑起类似事件。二,中国军队不得驻屯在卢沟桥附近及永定河东岸。三,鉴于本事件系在蓝衣社、共产党及其他抗日团体的领导鼓动下挑起的,故今后对上述团体应彻底取缔。应向日军提出承认以上各条的书面文件。承诺以上条件后,日华两军立即撤回原驻防地。
但卢沟桥附近驻军应按我方要求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