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红薇刚一进屯儿,跳下自行车后座,便看见李大波已等在山道上。晚饭后他在这条道上已徘徊了好久,专等他的爱妻归来。
李大波接过背包,带领红薇走上寨坡。村街里,男人们正端着大海碗,蹲在门前喝糊糊粥,吃大眼儿窝头。李大波和老乡们边打招呼,边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们拐到后街,来到一座有门楼的大门前。门前有两棵苦楝树,正开着一串串的紫花。
“到了,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你看,多安静!”李大波来到门楼下,向红薇做着介绍,“房东大娘这几天一个劲儿的念叨你,总问我‘你屋里的咋还不来呀?’大娘比我还着急呢。”
他推开虚掩的小门,一进院,就冲着北屋喊道:“大娘!
你老看,我屋里的来啦!”
老大娘正在烧火做饭,听到李大波的喊声,她撩起衣襟擦了擦被烟熏得流泪的眼睛,走出屋来,拍着手巴掌说:
“哎唷!多好看的个小媳妇呀!怪不得老李总是想呢!快进屋,正好,饭刚熟。”
“大娘,我们先把东西放下,呆会儿再上北屋看你老吧。”李大波说着,便打开东屋的门,从屋里窜出一股强烈的牛粪味。有一头黄犍牛拴在槽上,正在安详地嚼草倒嚼儿。“小心一点,来,绕着牛槽走。”李大波拉着红薇的手,进了里屋。
里屋很暗,这原是房东老大爷冬天喂牲口住的小屋,挂着一个布袋做门帘。
“你看,红薇,咱们的这个小屋不错吧?”
红薇朝黄泥抹的四壁看了看,心里有一种童年的恬适感觉。靠墙有一张八仙桌子,两把山榆木的凳子,窗纸新罩过桐油,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炕很大,炕席上铺着一条日本军毯,还有一条新缎子棉被,都是从缴获的战利品分来的。炕沿前有一个用太谷煤油筒改做的小炉子。此刻炉火正红,沙吊儿小壶里的水咯咯地沸腾着。
“大波,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到底把我调到哪儿去呀?”
“别着急,早晚会告诉你的。你先洗洗脸吧。”李大波给她淘来一点水,对上沙吊儿的开水,“洗完脸,吃完饭,消消停停地再告诉你也不晚。”
红薇边洗脸,边说:“我不饿,在金滩镇我们吃的烩饼,还吃了‘金钩儿挂银牌’,多有意思的菜名,原来是黄豆芽儿炒藕片。”
这时候,李大波在火上坐了一个用大罐头筒做成的小锅儿,炖着一些羊骨头;桌上有一堆山楂果儿,他今天在集上买来的。小锅里冒出一股煮羊骨头的膻气味。
“来,先啃一啃羊骨头吧,这是我让通讯员小茂增从燕儿崖集上买来的。价钱很便宜,才一斤小米儿票。农民都不要这个。可是你尝尝,挺好吃的。”
他俩刚坐下,老大娘就用盖帘板儿端来一碗小米干饭,一碗熬白菜,几块蒸红薯,还有一碗栗子粉冲的茶汤,对红薇说:
“光嗦啦那骨头哪行呀!妮儿,快吃大娘的粗茶淡饭,没什么好的,反正保准能填饱肚子。”
红薇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来,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妮儿,吃完饭,到北屋去坐会儿,大娘给你炒花生。”
李大波替红薇说:“大娘,可别费事了,这就够麻烦你老的了。”
“别说这见外的话,你们抛家舍业的到咱这一方打鬼子,图的啥?俺们过上太平日子,还不该心疼心疼你们呀?……
这么黑了,怎么还不点灯?还有油没有?”
李大波赶忙点上灯,老大娘才退出去。“你看大娘多热情啊!根据地的老百姓看咱们是真抗日,都这么好。在中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军民鱼水情!”
饭后,出于礼貌,他俩到北屋去看房东。这户人家一共四口人。老大爷有寒腿病,整天坐在热炕头上抽旱烟。儿子是村里的粮秣主任,整天忙村里的工作。他们一进屋,那个儿媳妇就把炒好的花生用柳条簸箕端到炕上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香脆的大花生,就像一家人一样。
“妮儿,我这辈子就稀罕个闺女,俗话说闺女是娘身上的小棉袄儿!认给我吧①!”——
①此处是说认干娘。让红薇当她的干闺女。
那一晚他俩坐了很久。然后李大波又带着红薇去看司令部和党委的首长、同志们,直到吹了熄灯号,才回到他们的住处。
久别胜新婚。一进屋,红薇就投到大波的怀抱里,尽情地狂吻着,然后便躺到炕上。李大波抱着红薇在她耳根说:“真想坏我了!”他俩就进入了一种甜蜜的飘飘欲仙的梦幻状态。过了约有半小时,他俩才喘息着恢复了平静。
“快告诉我,大波,到底调动我干什么工作?”红薇抚摸着大波胸脯上的汗毛,急不可待地问着。
“亲爱的!这次是我俩一起调动。”
“一起调动?!快说,到底调哪儿去呀?”她翻身,坐起急得爬在他的胸上。
“这是一个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调我俩到敌占区,去做党的地下工作。”李大波把脸对着她,搂起她那纤细的腰肢,把目光停在她那妩媚姣好的脸上,“怎么,你不高兴吗?……这消息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这个决定只有党委组织部和司令部的几位负责同志才知道。”
这消息的确使红薇十分震动,几乎冲淡了她心里那种陶然的快感。刚刚逃出了她所厌恶的都市,来到革命根据地,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这是自由的天地,精神愉快,她怎么愿意一下子又离开呢?
呆了好半天,她才说:“大波,你猜对了,我真是不愿意离开根据地再回到敌占区去,……还回北平吗?”
“不是,这次是调天津,因为敌伪的省政府在那里。那儿是敌人的海陆枢纽。”
“唉,真倒霉,这么些人,为什么非调我们俩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