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士信拔刀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他有些异样的秦琼已经出手,他手中的长槊迅疾如电的探了出去,想要将罗士信手里的横刀击落。这一下已经快极,看似简单的一槊,若是没有过人的反应和多年的苦练根本没有这等速度。张须陀却没有料到罗士信竟然会有这样的选择,他啊的叫了一声催马向前终究还是比秦琼慢了几分。
当的一声,在秦琼那槊几乎碰着罗士信横刀的时候,一支破甲锥疾飞而来正打在横刀上,破甲锥的力度将横刀震的一偏,恰好撞在秦琼的长槊上,秦琼反应远非常人可比,顺势一拨将那横刀挑飞了出去。
“何必如此糊涂!”
张须陀赶至罗士信身前大声道。
罗士信苦笑一声:“安之是我兄弟,他在辽东为国屡立战功,却终究是被那些世家出身之人排挤,带着几万府兵千辛万苦的杀回来却被朝廷的人马截杀,那些大将军们全都败了,唯独安之带着人马回来,这其中的苦楚悲伤我想换做是我,也会愤而离开。将军您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两年我心中一直将您视为师长,您不容安之,我又不忍见兄弟师长刀兵相见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秦琼过来将他战马得胜勾上的长槊摘下来向后一抛,他手下亲兵接着随即向后退了几步。
秦琼遥遥对李闲抱了抱拳道:“多谢!”
李闲将硬弓收回,冷声道:“我救士信,与你无关,何必你来谢我?”
秦琼一怔,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闲对罗士信说道:“其间对错,日后自有公理。士信你现在是朝廷的武将,也是浴血-拼杀才换来的功名,不可自误。我这次来本是追杀张金称为贺若大哥报仇,张金称逃走,我也不会久留。”
他抱了抱拳道:“待来日你我兄弟还有相见之日,咱们再痛饮一回。我还要去追张金称,你不要再做傻事。这世间诸多苦楚百般无奈,若是想不开一次便死一次,也不知道要死几千几百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自己没权利了结生命。”
他看了张须陀一眼,眼神轻蔑。
将视线转回到罗士信身上,李闲笑了笑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闲一拨马,对张须陀大声道:“那位自以为忠君爱国的将军,你还来不来攻?若是不来,我这便要走了。若是要战那便快些,我也领教一番齐郡精兵的威势。你可想好了,若是不战一场,说不得有人报到朝廷里,你何以解释?”
他以黑刀指了指张须陀道:“噢……我倒是忘了,只需往朝廷里那些重臣手中送些金银,天大的罪过也不算罪过。说不得,那几个人在皇帝面前随便说几句,还能给张将军你再添几分战功!”
他的举动极不礼貌,可不管是秦琼还是罗士信都没有出言呵斥。
就连在场的齐郡郡兵也都是无言以对,因为他们都知道,虽然那贼人首领说话刻薄,但没有一句不是真的。朝廷已经糜烂到了一定的地步,就拿齐郡郡兵的装备补给来说。齐郡官军与反贼作战屡屡大胜,可张须陀向朝廷上报了多次,朝廷只是对张须陀和秦琼罗士信三人略作嘉奖,关于士兵们的抚恤却一个铜钱都不肯出,张须陀接连上了几份奏折请朝廷拨些补给,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历次大战死伤的郡兵,莫说功劳,连抚恤都是齐郡百姓凑出来的。张须陀无奈,与齐郡郡守裴操之商议了之后,与齐郡富户筹措了些金银送到了黄门侍郎裴矩那里,只一个月,陛下嘉奖勉励齐郡郡兵的圣旨就到了,还有一千套府兵的盔甲装备。
这其中的悲凉,秦琼和罗士信都深有体会。
张须陀虽然气愤于李闲话中的刻薄,可他看了看罗士信脸上的决绝悲伤,又回头看了看连番大战之后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终究也只是长叹一声。
“你走吧!”
他对李闲说道:“只是切记一点,莫要来我齐郡逞凶,不然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老夫也要杀了你。”
李闲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转身对秦琼抱拳道:“久闻秦大哥仗义,之前言语多有得罪。朝廷中的阴暗肮脏不需我再多言,今日能见到士信兄弟,能见到一直仰慕的秦大哥我心中确实欢喜。若是日后你我能不在战场相见,我愿与秦大哥大醉一场。”
秦琼也抱拳道:“如此最好,但愿你我永无刀兵相见之时。”
李闲点了点头,对罗士信抱了抱拳,随即下令道:“咱们走,不杀张金称,不除此祸端,誓不回师!”
“喏!”
五千精骑整齐划一的尊了一声,随即缓缓的往北方撤走。张须陀看着那骑兵队伍离开,心里唏嘘不已。朝廷的府兵,竟然变成了贼。可是这贼,却在杀贼。而为什么朝廷的精锐军队成了山匪马贼?张须陀其实早已经猜得透彻无比。就算没有罗士信那番话,他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节。这几年,大隋已经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朝廷**,世家专权,陛下也不再是登基之初那个雄心勃勃的陛下,都变了。
“清点俘虏,尽杀!”
张须陀冷声道:“咱们回家!”
“回家!”
齐郡郡兵们欢呼一声,声震云天。不用与那五千精锐的轻骑交战,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们知道如果真打起来的话,其实胜算在对手的掌握之中。自己这边虽然兵力占优,可已经与知世郎王薄的人马厮杀了大半日,又是急匆匆从齐郡星夜兼程的赶来,早已经疲乏不堪。就算是战力全盛的时候他们也不可能打赢五千来去如风的轻骑,更何况现在这个状况?
此战,齐郡郡兵在燕云寨精骑的帮助下,杀敌两万余人,俘虏一万三千余,硬生生将知世郎王薄和巨野泽大当家张金称的人马打散,知世郎王薄只带着九千余人逃走,张金称更是受伤之下单人独骑脱逃。随着张须陀一声令下,一万三千多战俘尽皆被斩,清点伤亡,整顿辎重后,齐郡郡兵迈上了返家的路程。
……
……
王薄很恼火,很憋屈。
带着十万大军而来,将张须陀引至岱山下决战,天时地利可以说都从张须陀手里抢了过来,让齐郡郡兵离开自己的家园作战,再加上郡兵从后面星夜兼程的追过来已经疲劳,而他的人马则依靠地势以逸待劳。无论怎么看怎么想,这一战他都胜券在握。
可是命运总是这么无情,他在济北郡的时候顺风顺水,官军也好,其他绿林道上的豪杰也罢,哪个是他的对手?本想换一个更大的地域来施展自己的抱负,可结局却让他感觉自己被一个婊-子强-奸了似的。人家快感十足,他几乎被榨成了人干。
王薄手里现在就万把人马,一路抢来的粮草辎重足足三千辆大车的东西都被张须陀那老贼夺走了,他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先去再抢一些补给。来时的那条路线已经被他抢了个干干净净,比过了蝗虫的田地还要荒凉实在刮不出没什么东西。他算计着张须陀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得了那么多东西肯定是要回齐郡的,所以也不急着回济北郡打算绕路走远一些劫掠一番。
从岱山下逃出来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收拢了两万多溃兵,王薄手里的人马也有近三万,他惹不起张须陀,所以打算找个比较富裕的县城打下来。有了粮草之后在回黄河以北,联络其他豪杰再来报仇。
幸好,一想起巨野泽张金称王薄心里就有了安慰。自己虽然败了,可还有三万人马,张金称这次算是栽到了家,成了孤家寡人。
他没想到的是,本打算会齐郡的张须陀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李闲那番话,张须陀心中颇有触动。回城的路上,他一想起李闲麾下骑兵高呼不杀张金称誓不回师的话语就觉得自己有些窝囊,虽然岱山下那一仗是打赢了,可若是没有人家燕云寨的骑兵,说不定谁胜谁负。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于是张须陀让罗士信押着粮草辎重回齐郡,他和秦琼带了一万郡兵循着王薄溃兵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上来。
王薄沿路打下了两个县城和几个富户的堡寨,夺了数不清的粮食后往黄河以北撤退。结果才到了临邑就被张须陀带兵追上,一场恶战之后,王薄才收拢的三万人马再次被打的溃不成军,齐郡郡兵杀敌万余,王薄惶惶如丧家之犬只带着四千余人马杀出一条血路跑了,这一战,王薄才抢来的粮食六畜数以万计,又被张须陀抢了个精光。
比他更倒霉的张金称,因为身边没有人马跟随,逃亡起来反而容易些,他先是潜入了一座山中藏了十几天,确定已经甩开了追兵后想了想,自己还是要回东平郡,以他张金称的名号很快就还能拉起一支队伍来。于是他开始了孤身数百里的逃亡之路,一路上昼伏夜出,不敢见人,整个人脏的好像从泥里滚出来的似的。
曾经风光无限的巨野泽大当家,现在看起来比乞丐还要肮脏落魄。渴了,就找条小河甚至水沟喝几口,饿了,不敢出去讨饭只能潜入村子里偷些东西吃。一路走来,本来就极干枯的张金称瘦得皮包骨一样。
可让他安心的是,最起码把那个魔鬼一样的黑甲将军甩开了。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已经不成人形的张金称终于回到了东平郡境内。他就好像一条狗一样,喝脏水,吃腐烂的食物,居然硬撑着活了下来。他不甘心,他恨,恨那个夺走了自己一切的黑甲将军。他发誓要报仇,用尽一切办法报仇。
在一座破败的庙宇中,张金称决定将这里当做新的老窝。只是这庙里已经被几个乞丐占领了,张金称看着那几个脏的好像狗一样的乞丐就有气。
“你们都听着!我是巨野泽的大当家张金称,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跟着我吧,这里我要当做聚义厅,以后你们跟着我夺回巨野泽,女人,美酒,要什么有什么!”
他挺起胸脯,高傲的对那几个乞丐说道:“只要你们跟着我,你们就是我重整旗鼓的第一批手下,将来老子飞黄腾达肯定照顾你们。”
他指着一个老乞丐说道:“你,滚开,把那个地方让给老子!”
那老乞丐坐着的地方有一个破烂不堪的蒲团,张金称觉得坐上去应该很软很舒服。
“还有你,把你手里那个馍给我,将来老子赏你几个女人!”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顺势踢了那个老乞丐一脚。
“哪儿来的狗东西!”
“张金称?你要是张金称,老子就是杨广!”
“打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狗!”
“打死他!”
几个乞丐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老子是张金称!老子是巨野泽的大当家!老子将来……将来能做皇帝!”
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的,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