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走在建筑鳞次栉比,金碧辉煌的淮山之上,神色倒是极其坦然悠闲,似乎丝毫没有要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的意思。
押解楚风的两名弟子都有些搞不清楚楚风这到底是来淮山等候落的,还是来淮山做客的了。
沿着不断向上蔓延的丹墀,楚风可以看到左右两侧的白玉扶手的柱石都上坐雕工精细的银狼,仰长啸,仿佛随时都要奔跑起来一般地生动传神。
顺着石阶直上数千阶,走得让楚风都有些烦躁了,大殿的屋檐才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此时回头向山下看去,只见得白茫茫的一片云雾,以及依稀可见的百余阶石阶,所有的亭台楼阁,都已经被茫茫的云海所吞噬,所湮灭。
楚风叹了口气,心想不就是受个审嘛,直接把自己带上去不就得了,又何苦如此麻烦,还非要自己从淮山脚底一直向上攀登。
自己倒是不在乎,反正自己已经习惯了且走且想事情,倒是可怜了身后两个押解自己的弟子,跟自己一起吃苦。
楚风终于走到了丹墀的尽头,沿着辉煌的楼阁一字摆开的一排威武雄壮的中年男人,各个甲胄在身,双眼之中露出赫赫凶光。
这样的架势让楚风也有些叹服,果然不愧是能在穹朔州都能称霸一方的淮山望月家,实力的确雄厚。
楚风闲庭信步一般地迈过门槛,进入只由一块然纯色的巨大水晶所雕琢而成的大殿之中。
大殿的最中央,放着一把椅子,在椅子上坐了一个垂暮的老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白苍苍,布满了皱褶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双眼一片漆黑,就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令人莫名地感受到了几分寒意。
她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被她双手撑着,就像是什么极其庄严的神器一般。
对于这个老妇人,楚风却一点概念都没有。
因为淮山一直的治理方式都是三位大长老共同治理,千万年来都是如此,从来没有听过在三大长老之上还有其他更崇高的地位。
但是此时此刻,这个老妇人却冠冕堂皇地坐在那里,不怒自威。
左手最靠前的人是荀若,虽然他的修为不如他下手所坐的另外一个老人,但是贵在的他是客。
没有任何意外的,右手第一人则是司马朗,他把自己的座椅略微向后移了一些,以示恭敬。
左右两列的第二个座,属于淮山的两位大长老,他们都是九阶的强者,原本应该还有一位大长老,而且是三人中最强的那一位,已经陨落在了万壑山大局之中。
再往下的则是八阶的长老,管事等有实权的人物,这些人排完了之后,才又是那些修为达到八阶,但是却没有实权的人物。
这样的人排下来,人数竟然多达二十六人。
二十六人,其中两人进入九阶,二十四人进入八阶,这样的实力,的确是极其罕有的,也无怪乎淮山能成为穹朔州第一大势力。
而在这些人身后的,则是一些已经进入了七阶,或者快要进入七阶的青年才俊,以及各系的代表人物,各自恭恭敬敬地站立在自己系别的领头人身后。
这是一种森然有序的感觉,但是却让人觉得很冰冷,冷得可怕,让人不怎么愿意去触摸。
这种森然的秩序,使得大厅之内的气氛很压抑。
没有实权人物开口,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而实权人物则在等待着两位大长老开口,两位大长老则在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着山主的指示。
这样的大厅里很安静,安静得让楚风进入大殿的脚步声就像惊雷一样,突然就炸响了。
老妇人看向了楚风。
楚风莫名地一阵战栗。
那个老妇人没有眼睛,但是却比有眼睛更让人觉得无处可藏。
楚风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让这个老妇人修为分明已经深厚到了无法预测的地步都不曾修复自己的眼睛。
楚风想要一看究竟,但是他才微微转向老妇人的方向,便已经承受不起,闭上了眼睛。
不是因为楚风就真的愿意逃避,而是那老妇人实在太强大,强大得出了楚风的想象,如果楚风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老妇人,只怕……距离大帝也只有一步之遥。
一个距离大帝只有一步之遥的人,存心想要用境界的威压能压迫人,谁又能够真的承受下来?
面对这样的压迫,楚风只能采取了避其锋芒的态度。
“献祭给狼神。”老妇人缓缓开口,声音却一点也没有苍老的感觉,反而像是一个姑娘一般地甜蜜而温柔。
这种极端的反差并没有让楚风的感觉好受多少,这种表象与实际的不匹配,只会让那股怪异的感觉愈来愈浓烈。
“献祭给狼神。”左手大长老开口。
“献祭给狼神。”右手大长老开口。
“献祭给狼神。”左手第三席开口
……
二十六次开口,没有任何的杂音,统一而一致,就像所有人用着同样的大脑在思考一样。他们不用去在乎为什么要审判楚风,楚风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否又有什么委曲,他们就像是没有自己思考能力的傀儡,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或者,其实他们真的是重复着同样的思考模式而已?
楚风有些讽刺地想到。
老妇人没有再话。
所有的声音也在老妇人闭上眼睛的同时而寂灭,整个大厅又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这里是辉煌的,是雄壮的,但是同时也是腐朽的,因为它让楚风想起了墓地。
这样死气沉沉的景象,只应该出现在墓地,只有死人,才能与这样的景象为伴。
只有死人,才不需要自己思考。
身后伸出了两只手,抓住了楚风的胳膊,将楚风拖曳而出,所有压在楚风心头的重担,那些让楚风恶心想吐的感觉都随之渐渐消散。
楚风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白云顿时长出一口气,这大殿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只有看到眼前的浮云,他才确信自己的确是活着的,而不是被传中的牛头马面带到了阴间接受审判。
牛头和马面这两个七阶的中年门人,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押解着楚风又开始慢慢地走下大殿。
这让楚风觉得有些没有意思,既然根本就没有商讨议论询问的必要,其实直接问老妇人的意思,然后直接把自己处理掉不就完了吗,又何必费这么多工夫?
楚风和牛头马面两位兄台又慢慢走了很久,直到楚风心里已经把自己都会些什么阵法都过了一遍了,他们才终于再次穿破了云层,进入了云层之下的正常空间。
看着从山腰而起一直向下蔓延的楼阁建筑,桥梁水池,楚风更是无比地欣喜,因为这里终于不再那么单调。
直至看到了人烟,看到了如蚂蚁一般在劳碌、修炼、走动的各色人群,楚风才终于确定,自己完全回到了人间。
两名弟子始终一语不,尽管一路上有很多人向他们打招呼,但是他们的脸却都紧绷着,就像是肌肉僵硬了一般。
不断有人对着楚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些闲话。
楚风明显能够看出有的男人脸上那奇特的笑容,或者特殊的目光,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楚风也大概猜测到了一二。
楚风被两名弟子推攘着,走上一座石桥,继续前行,路边的人越来越少,年纪也渐渐地偏大。
楚风之前在丹墀上看到过这里,他知道这里通往淮山的后山,再往前走,越过一处长满了迎冰花的水池,所有的人工建筑都会消散,然后便是一条进入了群山深处的径,被烟雾所吞没。
“咱们不是要直接就去受罚吧?”楚风看向自己左右手的牛头和马面两位兄弟,但是这两位兄弟却依然一语不,脸色更是难看得像是谁欠了他一笔大的债务没有偿还一样。
这让楚风很苦恼,他苦恼地看着这两位兄弟,有些讷讷道:“句话好不好?”
但是牛头马面两兄弟却明显不想理楚风,反而拖着楚风跑得更快了,那度俨然已经有了快要进入八阶修士度的迹象了。
强烈的风刃刮在楚风脸上,让楚风有些睁不开眼了,他略微眯上了眼睛,只不过还没有眯上太久,两个人就都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站在了径的尽头,在他们身前一寸的地方,就是弥漫在山间的白雾。
雾气很是厚重粘稠得根本化不开,甚至给人一种固体的感觉。真是这种类似固体的白雾,却在山间不断地翻滚弥漫。
楚风感觉到了身边两个人的战栗,他们在害怕,因为害怕所以他们才一语不。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噢——”雾中忽然传出了一阵轻微的嚎叫,声音虽然微弱以至于随着风变化声音也有些飘忽,但是依稀可以听清楚,那是狼嚎。
献祭给狼神。
看来他们在这片白雾之中,似乎也饲养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而在淮山正殿之上,此刻所有人都退却,只剩下了司马朗与那老妇人。
“多谢前辈周全了。”司马朗对着老妇人微微一揖道。
“他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自己能不能完成我的夙愿。”老妇人淡淡答道,“我死了这么多年,都还无人能够解放他,他也未必就能做到。”
“我相信他可以。”司马朗道。
“你因何而对他有如此信心?”老妇人有些莫名地问道。
司马朗淡淡笑了笑道:“有些信心不需要理由。”
“好吧,你这个瞒过海的姑娘。”老妇人的身形渐渐变得虚无起来,“交易不变,在我彻底消散之前,只要能完成我的夙愿,我就不会揭穿你的面目,也不会追问你的目的。”
司马朗微微颔道:“多谢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