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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燕王

作品:水镜宫 作者:施阳子 字数: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因为云国与大昭的和谈,如今的雁门关多了很多云国人,大多都是商人。只是,所有云国人进入雁门关都需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还要在军中登记。即便这一点让云国方面十分不快,但尚家军也从未妥协。

    不过,无论如何,云国军人在这里绝对是不受欢迎的。边关的将士对这支和亲队伍的态度也很复杂,一方面,他们觉得和亲是军人的耻辱,一方面,他们又确实感激着和亲给边关带来的和平。所以,他们对昭阳公主很尊敬,却又疏离而冷淡。

    和亲队伍被安排在燕王府,离军营不远,但也不近。燕王父子长年都住在军营里,燕王妃去世之后,这座王府就没人住了。所以,即便在昭阳公主住进去之前,这里已经派人打扫过了,还临时请了几个仆从侍女,也仍旧显得有些荒芜。

    迎接昭阳公主的是尚家军的副帅唐将军,听说燕王府的一应事物也都是他安排的。他将公主送进王府之后就离开了,走之前还叮嘱尚在飞晚上回军营去跟燕王吃饭。

    尚在飞在王府里留了很长时间,最后起身回军营的时候已经到亥时了。虽然他回去的时候的确没有吃晚饭,但水镜月觉得军营里这时候肯定也是没饭吃的。

    当然,尚在飞骑着他那匹黑将军回军营的时候,十分顺手的拉着水镜月一起去了,九灵自然跟着一起。

    水镜月坐在马背上,悠悠闲闲的看着这座军城的夜景,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不会是想告诉你爹你喜欢昭阳吧?”

    尚在飞很是无语,“我有那么傻么?”

    水镜月眨了眨眼,“难道不是?”

    尚在飞挠了挠脑袋,“我是不会说,但……有件事我必须跟我爹商量商量……若是他问起,你也知道,我在他面前,不知道怎么撒谎。”

    水镜月问道:“什么事?跟昭阳有关?”

    尚在飞点了点头,微微皱眉,“我爹那边还好说,这事儿我主要是想请你帮忙。等会儿见了我爹再说吧。”

    水镜月突然拉了拉缰绳,停了下来。

    尚在飞回头看她,“怎么了?”

    水镜月认真道:“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尚在飞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阿月,你不能见死不救。”

    军营里的确没有晚饭了。不过,尚齐石也没有吃晚饭,见两人来了,让人在帅帐里架起了火锅,一边吃一边聊着天,问着尚在飞在金陵城的情况,问着水镜月最近又去了哪些地方,有没有回家,水镜宫如何了,之类的。

    最后终于说起了这次和亲。

    尚在飞放下了筷子,坐得很端正,道:“爹,皇上想让昭阳公主当细作。”

    “咳咳咳……”水镜月被他一句话给呛到了,辣椒呛到喉咙里,十分的难受。尚齐石递了杯水给她,她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艰难的道一声:“谢谢。”

    “不着急,慢点儿吃。”尚齐石笑了,夹了块羊肉放在她碗里,转头问尚在飞,道:“皇上想做什么?”

    尚在飞道:“刺杀。具体对象不定,若是能引起云国内乱最好。”

    尚齐石问道:“公主答应了?”

    尚在飞摇头,“公主不知情。皇上的意思是,利用这次和亲,在燕京安插人手。公主什么都不需要做,她身边的护卫从前都是尚家军的人,所有的联系都由我负责,消息传递走尚家军的通道。如此,即便最后败露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尚家军,公主或许能全身而退。”

    尚齐石问道:“你怎么看?”

    尚在飞沉默了会儿,斟酌着道:“很危险,但,可以一试。即便最后失败了,大不了开战。云国如今腹背受敌,是我们攻取燕京最好的机会。”

    这次,没等尚齐石说什么,水镜月就瞪了他一眼,“白痴!云国皇帝有那么天真吗?!你想让她死在燕京吗?”

    尚在飞转头看她,淡定道:“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水镜月睁大眼睛瞪着他,呼吸声沉重,半晌没说话。

    营帐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显得有些沉重。火锅下的火焰微微摇晃着,锅里的气泡不断的翻腾,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尚齐石看着突然对峙的两个晚辈,微微皱眉,感觉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最终还是尚在飞先移开了视线,垂了眼眸,声音很低却很郑重的道了一声:“对不起。”

    水镜月起身,给尚齐石行了礼,沉默着转身,离开了营帐。正在舔羊肉的九灵抬头,轻飘飘的看了尚在飞一眼,跟着出去了。

    尚齐石看着自家儿子,叹了口气,道:“在飞,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人知道为何云国会提出与大昭和谈,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次和谈,所有人都相信,这场战争迟早会爆发。大昭答应和谈,是因为大昭国力日渐衰弱,近几年又天灾不断,实在没有财力也没有精力打下去。

    正如尚在飞所说,如今的云国,东边和北边同时开战,是大昭朝趁机夺回失地最好的时机。趁着这次和亲的机会,在云国安插细作,若是能暗中消耗云国的实力自是最好,即便暴露了也无妨,大不了提前开战。

    至于大昭朝南边的战乱,因为有西南王挡在前面,所以,大昭朝廷虽关注着这场战事,却也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当年吐蕃、大理和黔州同时进攻蜀中,西南王都能应对,如今不过几个小国的动乱而已,景平帝相信西南王能赢得胜利,但同时,他也希望这场战争能消耗西南王的实力。

    若是换做夏成林或者路见平,面对这百年难得的机会或许还能保持镇定,但尚在飞不一样。

    他是尚家子孙,是未来的燕王。

    尚家祖上是大昭朝的开国功臣,大昭朝开国皇帝赵琰亲封的燕王,封地即为曾经的北燕,也就是如今的云国都城,燕京。

    百年前,云氏部族统一北方,尚家因战败而被免黜燕王封号,尚家自此没落,直到尚齐石出世。

    三十年前,云国意欲进取中原,一个月内就攻下号称“天下第一关”的雁门关,十日连下三城,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大昭危矣。

    那时候,雁门关守将战死,时任偏将的尚齐石临危受命,带领五万残兵将敌军抵挡在晋州城外。三个月后,云国退兵,尚齐石带军收回雁门关。

    很多人都说,当时云国退兵不过是因为冬天到了,天寒地冻的,将士要回家过冬,被尚齐石捡了个便宜。但当时的丞相东方穆仍旧为其请命,恢复尚家“燕王”封号,任尚齐石为雁门关主帅。

    封王拜相,多少人一生的追求。可是,尚齐石当时的心情很复杂,谈不上高兴。他的祖上为大昭朝打下北燕的时候封王,那叫实至名归。可如今北燕尚未收复,他尚齐石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如同丧家之犬般的窝在雁门关,燕王这个称号只会让人觉得讽刺,太沉重。若是不能夺回曾经的北燕,他又怎么对得起这个封号?

    或许,大昭朝的子民早就忘记了如今的燕京也曾是大昭朝的领地,忘了北方的那片草原也曾是大昭朝的牧场,但是,尚家人不会忘,燕王不会忘。

    北燕,是尚家人的心结,也是尚家子孙的宿命。

    燕王的故事,水镜月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她能理解尚在飞的心情,但是,她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仍旧感到心寒。

    为什么尚在飞会请她帮忙呢?

    因为她的武功吗?

    若仅仅只是因为这样,即便知道他在利用她,她也只会生气,却不会伤心。

    但她知道,他请她帮忙,更多的,是因为长庚。

    这不是利用。

    他是在逼她。

    从营帐出来之后,水镜月并没有回燕王府,也没有走远。她登上了那座高高的城墙,看着北方的星空,看向遥远的黑夜——

    她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离开,为什么没有等她了。

    她很想见到他。

    夜风从北方吹来,凛冽刺骨,吹得她的脸颊有些红,她感觉有些冷,将怀里的九灵抱得紧了些——

    北方的冬天,来得真早。

    ***

    尚在飞从帅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水镜月在哪里了。他走到城门下,在值守战士的目光下走出了城门,站在城门口的位置,一手握着银枪,沉默着看向北方……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知道阿月为何离开吗?”

    “在飞,我曾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是不是?”

    尚在飞在城门口站了一夜,身体僵硬得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可是,他仍旧没想明白昨夜尚齐石问他的问题。或许,他明白,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听见操练的声音之时,他眨一眨眼,掉下一层白霜,木偶般的转动脖子,看了看城墙顶上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他想起八年前的那个春天,第一次遇到那个黑衣蒙面的女孩之时,他也被自己的父亲罚站,那时候他毫不在意,第二天还能提着枪找她决斗。是了,那时候他是为什么找她决斗呢?不是因为挨了罚,而是因为听见了城墙上的一段对话——

    “千殇哥哥,你分明最讨厌杀戮的,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个金戈铁马的地方?”

    “因为,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属于我的路。”

    ——

    属于自己的路?

    他从前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这句话生气。如今,他想,或许,那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们要走的路,并不是同一条路。

    ——“你知道你哪里不如千殇吗?你看到的永远只有燕京,他看到的,却是整个天下。”

    ——“在飞,你要记住,阿月绝对不能参与天下争夺。这件事,比夺取燕京更加重要。”

    尚在飞不明白尚齐石是什么意思,从前不明白,如今仍旧不明白。

    马蹄声响起,是送亲队伍要前往燕京了。这段路程已经不需要尚在飞送了。昭阳公主掀开马车窗帘,看着站在寒霜中的人,微微蹙眉,手指捏的泛白,道:“尚将军,阿月去哪儿了?”

    这是离开金陵城之后,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尚在飞想笑一笑,可是,脸上有些僵硬,扯出来的笑容有些难看——

    “我不知道。”

    马车上的女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放下窗帘。

    他看着送亲队伍从眼前走过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失去了一个朋友,也失去了一个恋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知道,在他喜欢的女子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一定会救她。

    他看着消失在远方的马车车队,笑了,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