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岛上很安静,却也很混乱。岛上正在进行一场盛宴,不过,此刻已经是宴会的尾声。
酒尽,杯落,歌停,舞歇。
能醉的人都醉了,剩下那些没醉的也被赶去守夜了。
岛屿的夜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不过,寂静不属于这座宫殿,混乱的也不止是欢宴之后的杯盘狼藉。
这座宫殿建在岛上最高的一座山上,宫殿不大,规规整整的像个堡垒。宫殿外有一处开阔的空地,是今晚举行宴会的地方。
此刻,水镜月等人正站在宫殿的屋顶上,瞧着底下的热闹。
长庚偏头看水镜月,问道:“你确定不下去?”
水镜月摸了摸鼻子,“……等会儿……这小子越来越能耐了,他是在学你么?先看看什么情况——路见平,那个背着把长刀的人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路见平抬头望天,“东瀛的海盗那么多,我上哪儿去一个一个认识?”说实在的,他在看到底下那几个人时,转身就想逃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一个堂堂水军主帅,被人追了两天难不成给追怕了?怎么见着人就想逃呢?不过,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昨晚水镜月见到浪人当中有自己的朋友却没有直接跟上船了——
这姑奶奶就只是想看热闹而已。
空地上有七个人。
水镜月昨晚看到的那两个朋友,就是雁长飞和空桑。不过,此刻,这里还有一个人,他们也都认识——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阿杰。
雁长飞正在跟人吵架,就是刚刚水镜月口中那个背着长刀的东瀛男子。不过,实际上就只是长刀男子一个人在叫嚷着要打要杀,雁长飞只是抱着刀听着而已,呃,不对,他压根儿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长刀男子也不是并不是在唱独角戏,还有一个人在劝架。那人也是个东瀛男子,腰间挂着一把木刀,看样子是个武士。这人拦着那个长刀男子,一脸为难的模样,话里话外的都是在劝架,可实际上每一句又都像在教唆两人赶紧动手,眼中的神采跟水镜月此刻有些像。
空桑此刻的状况比雁长飞更糟,他对面也有个人想跟他打一架。这人不是东瀛人,也不是中原人,而是个西洋人。不过,空桑能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话。这两人旁边也有个挑唆两人赶紧动手打的,挑唆得还挺明显。这人就是阿杰。
空桑的表情很平静,比雁长飞还要平静。不过,他内心并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让他最糟心的不是对面满脸黄毛一身鸟毛的东洋人,而是旁边满嘴冒泡的臭小子阿杰。
而让空桑最无奈的是,如今这小子长进多了,不骂人,不跳脚,也没有愤愤不平,就只时不时冷不丁的戳你一下,每一下都往你心窝里戳,还都是软刀子,让你无法反驳,也不好跟他生气,只能把不断往外冒的气往肚子里压、不断地压……他觉得,若是真跟对面的黄毛打起来,他估计会无法控制的把所有憋回去的气都化作杀气释放出来,黄毛能活下来的机会不大……呃,师父教诲说迁怒于人是懦弱和不负责任的表现……
这几个人当中,除了雁长飞、空桑和阿杰之外,那个西洋人的名字他们也听过,就是索飞提到过的凯多。
最后还有一人,是个孩子,看着比阿杰还小几岁。他坐在篝火旁的木桩上,一边添着柴火,一边看着前方的热闹,时不时开口说一句“别吵了”“别打架”之类的。声音不高不低,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但他却似乎不在意,只隔一段时间就重复一遍,不厌其烦。
水镜月注意到的是,这孩子跟阿杰穿着一样的衣服。
阿杰此刻穿的并不是他常穿的那套青色短装,而是一套黑色的劲装,缠着绑手带打着绑腿,看着干净利落,想来应该是新影番的着装。而那个篝火旁的少年,应该也是新影番逃出来的吧。
水镜月正想着,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阿杰新交的朋友,就听长庚突然说道:“这孩子不简单。”
水镜月正不解,路见平就点了点头,挑着眉毛笑了,“好像看到了小赵旭,有意思。”
赵旭?大昭朝的皇帝?水镜月望天,“这么感兴趣?直接叫过来问问好了。”
她话音还未落地,脚步已经动了。长庚和路见平就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才眨眼的功夫,就见那黑影又飘回来了——
水镜月落在两人中间,挑了挑眉。
路见平看着她提回来的少年,目瞪口呆。
长庚忍笑。
水镜月将手中的少年往屋脊上一放,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只手还保持着拿柴火的姿势呢,半张着嘴,眼中有些迷茫,半晌,眼珠子才转了转,看向了水镜月,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长庚道:“她问你的名字。”
水镜月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是汉语,不由挠了挠下巴。
少年道:“我父亲是毛利。”
水镜月眨了眨眼,道:“我问的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父亲的名字。”
少年似乎有些意外,抬眼看她的眼睛,怔怔的开口,“我叫弥九郎。”
“弥九郎?”水镜月按着他坐在屋脊上,自己转到他身边坐下,手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个酒坛子,一边揭开封泥,一边问道:“你知道下面那两个人是什么人吗?就是背上背着一把长刀的那个,还有拿着把木刀的那个。”
弥九郎点了点头,“知道。背着长刀的叫细川,拿着木刀的那个是风间。”
从弥九郎口中,几人得知,这个细川就是这座岛上的海盗头子。不过,他当海盗的时间并不长,在这之前,他是海峡对岸那个村庄,津郡村的守备。而在战国时期,津郡村是毛利的地盘,细川也是毛利的家臣。
毛利在败给尾生之后,带着手下的武士逃到了周边的海岛,当了海盗,成了倭寇。不过,细川并不是因为毛利的战败才落草为寇的。他离开津郡村,是一年前的事。起因是太阁派了武士进驻津郡村,将那里改建成了太阁的军器局,而且禁止村民私自外出。细川这才带着村民反抗,逃到了这座岛屿,当起了海盗。
至于风间,弥九郎只知道他是细川的朋友,是个浪人,其他的都不知道。
水镜月听他说完,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真乖。弥九郎,你爹可是海盗头子,没教过你不要随便回答陌生人的问题吗?”
弥九郎偏头看她,道:“你是阿杰的师父,是不是?”
水镜月有些意外,“那小子跟你提过我?”
弥九郎点头,“他说你总是凶他,不过我觉得他很喜欢你。”他顿了顿,又道:“你跟他一样,只问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父亲的名字。”
水镜月笑了,“你们是在新影番认识的?能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吗?”
弥九郎点头,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坐在他另一边的路见平突然拍了拍他的脑门,问道:“小孩儿,那个风间,会说汉话吗?”
也不怪他这么问。他听风间劝架,无论那话是对细川说的,还是对雁长飞说的,都用的倭语。难道风间不会说汉语?但是,雁长飞和空桑应该是跟着风间来到这里的,这两人都不会倭语。这就很奇怪了——他们怎么交流的?
弥九郎肯定了他的想法,“不会。”
水镜月忍不住笑了,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一只手捂着肚子,半个身子都靠在一旁长庚的身上,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嘴角的梨涡荡漾着,笑得花枝乱颤肆无忌惮的,一边道:“是不是很有趣?”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底下传来一个久违的喊声——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