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大明京师的时候,康迪纽斯不知深浅,自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以为西北的流贼和木速蛮乱民,不过是一群吃不饱饭铤而走险的西北农夫而已。
然而,当他带着辛苦招募的红毛番,带着传教士利玛窦、龙华民等人多年传教的成果即数百天主的信众,沿着当年龙华民等十二使徒走过的道路,途径宣府、大同、陕北、花马池、固原等地,在九月底赶到靖宁的时候,他原来的许多想法,都迅速地改变了。
大明朝在西北的战争,其残酷程度与战争的规模,都远远地超出了他这个传教士的想象。
以往荷兰东印度公司进入东方之后,在像他这样的荷兰传教士的带路之下,常常以数百人的雇佣兵,就能够占领一座港口或者城镇,甚至是灭掉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
但是,他却几乎从来也没有见识过像这样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规模的战争,没有见识过数万人被屠杀一空的城池。
在这样的战争规模之下,数百个装备先进一点的火枪手,或许能够在城池保卫战的关键时刻发挥出重要的作用,但是在野战环境下,特别是数量悬殊的情况下,面对漫山遍野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发挥的作用也极其有限。
因此,康迪纽斯走过了如今还算平静的陕北之后,越往西去,心里就越是没底,被他忽悠来的传教士还好一点,至于那些被他高薪招募来的红毛番们,却都认识到此行的巨大风险,不少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此时,这些人跟着康迪纽斯已经接近了目的地,就是想退缩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前往靖宁。
康迪纽斯到达靖宁的时候,已经是九月里的最后一天了。
当他拿着理藩院和花马池的公文,前往拜见袁崇焕的时候,当场听说了兰州城被乱军攻占,城内传教士被杀的消息。
听闻这个消息,康迪纽斯的心情既惊愕不已,又十分沉重。
惊愕的是,自从龙华民带着大批传教士到西北来传教,迄今已经过去一年半了,而西北的乱局依然没有缓解。
而且看如今的形势,不仅没有缓解,而且还在恶化。
在他看来,大批的木速蛮乱军已经够难对付的了,而如今还有这么一大批同样与天主作对的叛乱土匪。
令他感到十分沉重的是,当初那一批满腔热血地前往大明西北地区传播天主福音的耶稣会传教士们,如今死亡殆尽,要么死在了木速蛮的手中,要么在了来势似乎更加凶猛的叛乱土匪手里。
这一切都让他对今后耶稣会在华的传教士事业感到前所未有的任重道远。
因为如今的西北地区,是大明朝唯一向他们正式开放传教的地区,如果在这里他们都做不好,那不是大明朝朝廷的问题,而是他们这些耶稣会传教士的问题了。
康迪纽斯抵达靖宁数日之后,从北面传来了汤若望的消息,得知汤若望没有死,康迪纽斯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仿佛又看到了机会。
来自日耳曼的耶稣会士汤若望,在吴克忠等随行锦衣卫人员的保护之下,在兰州城破的当晚,乘乱逃了出来,沿着黄河南岸的山间沟壑,一路往东逃亡。
最后逃到了驻守在海喇都堡(后世宁夏海原县城所在地附近)的宁夏镇军中,他们才算停下脚步。
这其中的艰辛曲折,自非只言片语所能说尽。
只说当康迪纽斯接到了汤若望还活着的消息之后,连忙请示了袁崇焕,派了麾下一队人马从靖宁北上与之会合。
来到了西北之后,对于经历了木速蛮之乱与流贼围城之后唯一幸存下来的汤若望,康迪纽斯也难得地充满了敬意。
这次派人北上,也是一边详细了解兰州城破当日城中传教士们的死亡情况,准备着记录下来,报告给远在泰西之地的耶稣会总部,一边让人带信去与汤若望商量下一步组建保安团以及在西北传教的事宜。
等到崇祯皇帝传给李邦华和袁崇焕等人的谕旨到达了靖宁之后,云集靖宁的大明朝官军各路将帅,领了旨意,各自奔赴自己的驻地,准备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而这个时候,将近十万朝廷大军云集西北,所需要的粮草弹药被服等物资,也是个庞大的数字。
若是没有充足的弹药粮草被服等物资,大明朝西北各路官军所发起的攻势,在进入即将来临的冬季之后,必然会再次难以为继。
也因此,钦差军机大臣李邦华在传达了军机处的作战部署之后,不得不再次带着靖远伯赵率教麾下的山海镇骑兵数千人,返回平凉城去了。
他要继续坐镇平凉,并以平凉城为后方粮草军械物资的集散转运之地,协调身在延安的马懋才和身在西安的洪承畴,为大军源源不断地供给弹药粮草。
而这个时候康迪纽斯,也从大明朝廷押运到西北边地的军械物资之中,领取到了他们先前在京师购买的枪支弹药。
这批枪支,当然是武备院出品的崇祯一式前装燧发滑膛枪。
康迪纽斯及其随从的红毛番,以及来自京师周边的耶稣会信徒志士们,领到了这批火枪之后,胆气稍壮了一点。
而康迪纽斯也随即拿了汤若望的书信,向袁崇焕请示,要带着麾下这些人北上海喇都堡(后世宁夏海原),在如今全面驱逐了木速蛮之后相对平静的宁夏地方编练耶稣会的保安团。
对于崇祯皇帝硬是要打发这个耶稣会的传教士们前来西北,袁崇焕的心里当然也有意见。
原本对于番教、番寺等方面的事务,袁崇焕并不了解,或者说隔膜很深。
但是到了西北大乱之后的今日,不管是木速蛮的番教番寺也好,还是之前龙华民、汤若望等人带来的另外一种番寺番教也好,他的心中都充满了警惕之心。
如今搭上了如此重大的代价,好不容易赶走了木速蛮,毁了他们的番寺,赶走了他们的番教,你再送来一批与汉人差异更大的红毛番来,这是算怎么一回事啊!
不过袁崇焕对于目前自己的唯一一个支持者,也就是崇祯皇帝,不敢多说什么。
听了康迪纽斯的请求之后,很快就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不过,袁崇焕也以三边总督的身份,要求耶稣会的这些传教士以及他们预备编建的保安团,在木速蛮被彻底赶出河西之地之前,必须全力以赴地配合三边总督府官军驱逐木速蛮的事业。
而且,不准他们在战争未结束之前,在已经肃清了木速蛮的地区,即肃清了番寺番教的宁夏五卫汉人移民地区,建立新的番寺,只允许他们前往河西地区传教。
对于袁崇焕这个强硬的态度,康迪纽斯大为不满,但是除了写信向远在京师的内阁阁臣兼礼部尚书徐光启告状之外,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在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针对西北回回教木速蛮的战争,也是他们耶稣会的当务之急。
那么多耶稣会的传教士,死在了木速蛮的手中,以及龙华民等人到西北之后新建的几个耶稣会的天主堂也都被毁于作乱的木速蛮之手,耶稣会与回回教之间的旧恨新仇,自然也要先报了再说。
而且,康迪纽斯年初的时候前往巴达维亚等地,拜访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高层,并招募那些愿意为耶稣会开展圣战的红毛番之时,打出的旗号,就是要为被回回教木速蛮杀害的耶稣会传教士复仇。
如今带来的这些人,别管是不是为了金钱或者其他什么目的,至少这个堂而皇之的圣战借口不能不算数。
就这样,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康迪纽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袁崇焕的要求,带着千里迢迢带到西北来的人手,北上海喇都堡,去与汤若望会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