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的这次病倒,纯粹就是给累的。
这年的八月,天启皇帝朱由校驾崩,遗命弟弟朱由检继位,同月朱由检入宫即皇帝位,下诏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崇祯元年。
九月,先是议定天启皇帝的谥号、庙号以及陵寝安葬事宜,然后追谥生母贤妃刘氏为孝纯皇后,再然后又册封信王妃周氏为皇后。
这一连串的大事琐事,让刚刚登基为帝的朱由检身心俱疲,更何况入宫即位之初朝局的波云诡谲和惊心动魄,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原本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朱由检体质本来就弱,能坚持下来纯粹是因为当上皇帝的那股兴奋劲在支撑着。
进入十月,先是顶着冷风祭祀了太庙,向朱明的列祖列宗通报他即位当了皇帝这件大事,受了点风寒回宫就开始发热,紧接着就收到了南京地震、城墙崩裂的奏报,又惊又愧之下,终于晕倒。
朱由校给弟弟留下皇位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此时的大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长城外的蒙古鞑子虽然一代不如一代,对大明构不成致命的威胁了,但还是时不时地成伙结队破边而入抢掠人畜财物。
最危险的是东北边防,与蒙古鞑子对比,那些半开化的女真鞑子实力越来越强,野心也越来越大,对大明朝的威胁一日胜过一日。
此外还有被各种天灾人物折腾得快要崩溃了的大明内地,不是这里地震,就是那里大旱,一波又一波的饥民占山为王、聚众作乱。
朱由检自从当上这个皇帝,每天都在发愁,都在忧虑,上了朝要与满朝居心叵测的大臣们周旋应对,回了宫又要与潜伏在宫中的魏忠贤死党们斗智角力,短短三个月,本来就气虚体弱的朱由检,脸色更加苍白阴郁了。
刚祭告太庙没几天,南京就发生地震,这个事情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也正是这一点给了猝死的朱大明魂穿的机会,同时也是给了风雨飘摇的大明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
十月末的北京城,天气已经十分寒冷。在乾清宫西暖阁中休息静养半个月后,焕然一新的崇祯皇帝决定御门听政,根据前世的工作经验,政治上的事情在拿到台面上之前,首先要与各方人等充分沟通,了解各相关方面的意见,然后才公开作出决定,这种决定一旦作出,就绝对不能轻易改变,否则决策的权威性就会引起质疑。
前世的朱大明没有当过领导,但是作为领导的笔杆子,他对如何当好领导带好班子还是有一些见识的。
特别是考虑到明朝大臣们那种又臭又硬的脾气,为了自己的第一次皇极殿御门听政不至于太狼狈,这几天他一直在看司礼监递进来的奏折,了解情况。
现在的司礼监当然是不能信任的,其掌印太监王体乾、秉笔太监李永贞、涂文辅,都是魏忠贤的死党。
魏忠贤本人在崇祯皇帝即位不久为求自保,即主动请辞,而崇祯皇帝忌惮阉党势力太大,担心朝局甚至宫中不稳,没有轻举妄动清理阉党。
除了司礼监不能信任,甚至现在的内阁,都是阉党内阁,完全不能信任,首辅黄立极就是靠着阿附魏忠贤而上位的,其他阁臣诸如施鳯来、张瑞图、李国鐠等,其如未入阁的尚书一级的大臣,如礼部尚书田吉、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吴淳夫、户部尚书王永光等等,甚至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都是魏忠贤的党徒。
这种情况下,别说以前的崇祯不敢轻举妄动,就是现在已经了解历史大势的崇祯朱大明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清理阉党势力,只能是谋定而后动,一步一步慢慢来。
看着案上的奏折,想目前的局面,朱大明看了看侍立在门外的一众内侍,说道:“去叫曹化淳、王承恩过来。”一个小内侍领命而去,不一刻门口传来声音,“奴婢曹化淳、王承恩觐见皇上。”
朱大明看了看跪着行礼的曹化淳和王承恩,面无表情地说道,“起来吧,近前说话。”
看着两人爬起来,一前一后进入暖阁内,朱大明又说道:“这段时间司礼监递进来的折子,你们两个都是秉笔太监,都看过了吗?”
曹化淳看看皇帝,又低头无言的王承恩,向前一步躬身说道:“回皇上,奴婢等入司礼监未久,有的折子能看到,有的折子看不到,不知皇上说的是哪道折子?”
曹化淳作为原来信王府的大太监,资历辈分都比王承恩高很多,但是这个人外忠实奸,历史上崇祯帝自始至终都很信任他,清除魏忠贤一党之后就让他做了宫内太监的总管,特别是在李自成围攻北京内城的时候,崇祯把仅有的兵马交给他,让他督师御敌,但就是这个太监叛变投降,主动打开内城的大门。与王承恩相比,可以说一点忠义之心都没有。
但是现在这个阶段,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毕竟目前这些信王府出来的太监,是自己在皇宫大内惟一可以放心使用的人马。
朱大明心情复杂地看了看曹化淳,把案上的那道奏折往外推了推,说道:“你们先看看,前一阵子副都御史杨所修上书,说兵部尚书崔呈秀母丧夺情有违人伦纲常,请朝廷允许崔呈秀守制。朕同意内阁所拟的意见,驳回所请。这两日朕看司礼监又递进来御史杨维垣、贾继春的折子,奏请的还是同一件事。这个事情,你们两人怎么看?”
朱大明说话的过程中,曹化淳已经看完了奏折。听见皇上问话,曹化淳把奏折交给王承恩,然后看了看门外诸内侍,恭立无言。
朱大明知道他的意思,隔墙有耳,谁知道门外的小内侍里有没有魏忠贤一党的眼线,于是对外面的众内侍说道:“曹化淳、王承恩留下,其余人等都到殿外候着,不经传召,不得入内。”
朱大明说完,看着曹化淳:“你可以说了。”
曹化淳躬身回道:“谢皇上顾全奴婢,奴婢跟随陛下久已,对陛下忠心可昭日月,因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一步不慎,可能后患无穷,不得不慎重如此,请陛下恕奴婢直言之罪。”
说完这些话,曹化淳看了看皇帝,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曹化淳受到鼓励,接着说:“皇上即位以来,奴婢得皇上信重,以司礼监秉笔太监同知东厂锦衣卫事,据奴婢所知,杨所修、杨维垣、贾继春等人,与崔呈秀同为魏公公门下,表面往来甚少,但实际却同气连枝,甚可视为一党,如今此三人先后上书请罢崔呈秀,此事大不符合常理。奴婢揣测,此事或有幕后主使者,请皇上慎思之。”
说完,曹化淳抬头又看了眼皇帝,然后躬身不再说话。
朱大明当然知道背后的主使之人是谁,但是作为皇帝,有些话是不能自己说出口的,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曹化淳,然后转向王承恩,说道:“王承恩,说说你的看法。”
王承恩身体微微前倾,低头说道:“回皇上,奴婢也以为此事不简单,若说单为奏请崔呈秀守制,杨所修所上折,皇上嘱内阁已给明确答复。然而御史杨维垣、贾继春再次上折请罢崔呈秀,理由仍只是母丧夺情有违人伦。此事大有蹊跷。奴婢斗胆揣测,三人此举似乎是在试探朝廷对崔呈秀的态度,而崔呈秀乃是魏公公信重的干臣,奴婢揣测,此三人似乎是在试探朝廷对魏公公的态度。这是奴婢斗胆揣测,请皇上恕罪。”
朱大明听王承恩说完,站起身,活动了一会身体,然后回头对曹化淳、王承恩说道,“这些人的心思,朕当然都知道,慎重是该慎重,但明日皇极殿早朝,对这个事情总要有个说法。你们是朕在信王邸时跟随的老人,朕信重你们,希望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这话,曹化淳、王承恩相顾一惊,马上跪地,曹化淳说道:“皇上恕罪,祖宗有制,内臣不得妄言干政,有些话奴婢实在不知如何说,也实在不知当不当说。”
朱大明看了看跪着的两人,说道:“朕不问你们,你们当然不能说;但朕既然问了你们,你们就不能不如实说。在朕这里,只要是为朕好,为大明好,朕决不会让你们因言获罪,也不会让你们因说了真话实话而没有了好下场。”
说完这话,朱大明继续看着曹化淳、王承恩,不再言语。
片刻之后,曹化淳似乎下了决心,叩头说道:“皇上,奴婢以下所言皆为皇上考虑,杨某等三人弹劾崔呈秀,必魏忠贤所指使,其意不在罢免崔呈秀,而在试探皇上和朝廷的态度,可谓一举三得。
“其一不管皇上应允与否,都可借机向皇上表明魏党非党;其二若皇上罢免崔呈秀,魏党即可探知皇上态度;其三,若皇上留任崔呈秀,即可离间皇上与其他朝臣之关系。
“请皇上慎重思之,魏忠贤结党营私多年,当朝诸公多与其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无完全准备,奴婢以为仍是隐忍为上,应慢慢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说完这些话,曹化淳叩首于地。
这时,王承恩叩首说道:“皇上许奴婢言事,请先恕奴婢妄言之罪。如今皇上登基已有百日,天下士民翘首以盼,期望朝廷除旧布新,振作有为,如久旱之望甘霖。奴婢以为,魏党固然势大,但奸佞小人以利而聚,必也以利而三,杨某三人先后请罢崔呈秀,崔呈秀必不能视若无睹,若崔呈秀乞归,朝廷可以温辞允其罢归守制,此亦可收一石三鸟之效,其一对魏党分而划之,其二去其谋主羽翼,其三激励朝野正气。奴婢一点浅见,请皇上明察。”
朱大明看着王承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曹、王二人说道:“你二人所对虽有差别,但都没有大错,可见你二人忠心待朕,朕心甚慰。”
说罢,朱大明低头继续看堆积在案上的各类奏折,有提请起复袁崇焕镇守辽东的,有陕西久旱无雨请求赈济的,有言运河淤塞奏请疏通运河的等等。
曹化淳、王承恩看皇上一时无话,把他们晾在一边,于是一起叩首说道:“皇上若无吩咐,奴婢告退。”
朱大明抬起头,看着两人,指了指案上的奏折,说道:“这些奏折你们拿回去吧,吩咐人送去内阁。”
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朕让你们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不是让你们在那里随堂画诺尸位素餐,你们是朕的耳目,朕有些事看得见,有些事看不见,就是你们的失职。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吗?”
曹化淳、王承恩二人惊恐叩首,齐声道:“奴婢知罪,请皇上责罚。”
朱大明看了看二人,不再言语。二人连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