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发展自然有其惯性,若是没有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之前所施加的那些影响,崇祯元年的会试估计依然会是平淡无奇,宋应星、夏允彝这样的人依然要落第,更别说牛金星、李信等人。
当崇祯皇帝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史可法、吕大器、王应华、李孟辰、王章这些青史留名的人物,依然在列,而且名列前茅。
与此同时,因为主考官的不同,历史上崇祯元年的状元刘若宰等前三甲,则排在了后面,而历史上根本不在列的宋应星、宋应昇兄弟,也挤进四百名以内,包括牛金星也挤进了三百五十名,而李信、沈廷扬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却依旧在五百名开外。
还有原本崇祯四年中进士的几个历史名人也赫然在列,比如吴伟业、张溥,还有崇祯十年才中进士的夏允彝,这次也在列,而且名次靠前。
对此,知晓历史的崇祯皇帝当然暗自高兴,毕竟这些人早点中进士,就能早点为己作用,而不是让他们继续读书,白白浪费时间。尤其是张溥这个人,是东林党后期的一个干将,正是因为自恃有才却一直考不上进士,所以闲着没事到处结社,搞了一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复社,聚众讲学议论,针砭朝政得失,参与朝廷党争,在江南一带名声很大。
这样的人早点拉进朝廷体制,然后安排个地方官让他去做,估计他就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干那种结社讲学、坐而论道、参与党争的事情了。
因此,崇祯皇帝对这个六百人的名单没有做多大的变化,只是把史可法、夏允彝、吴伟业、张溥、宋应星、牛金星等人的名次,往前挪了一挪,然后把五百名以外的沈廷扬、李信,拉进了五百名以内,其他的一概未做调整。
这样做当然会影响到原本在列的人,原来名次靠前的,现在名次靠后了,原本在榜上的,如今被沈廷扬、李信等人挤到榜外了。
但是对于这一点,徐光启、李标都没有说什么,对三百名开外的那些人,他们并不是很在乎,因为如果按照朝廷的惯例来,这些人谁也上不了榜,如今既然按照皇帝的意思,增录了二百名,那么给谁不是给呢,都是招来给皇帝任用的,既然皇帝把你放到了五百名以外,那就是你的命。
崇祯皇帝自己对此倒是心里有点愧疚,因此告诉徐光启,他们进呈的六百人名单,虽然只录取五百人,但是剩余的一百人也要有所照顾,在举人可以授官的职位上要给与优先的安排。徐光启、李标二人自然是躬身领旨,口称陛下圣明。
会试结束半个月后,崇祯元年恩科录取的五百名贡士名单,终于出炉了。
四月十六日,辰时正,礼部新科贡士的黄榜,终于张贴了出来,贡院前街在沉寂了半个月之后,再次成为了人声鼎沸的海洋。
史可法、李孟辰、牛金星、李信这几个来京赶考的举人,在贡院会试结束之后,很快就相互认识了,因为同是来自河南几个州府,所以格外多了几分同乡之情。
如果当今的皇帝看到这几个人能够走在一起,一定会大吃一惊,史可法、李孟辰那绝对是大明朝的铁杆忠臣,史可法不必说了,那是彪炳青史的忠臣楷模,即便是不太为人所知的李孟辰,在历史上也以忠贞节烈而著称。
史可法是河南开封府祥符人,出身世代官宦之家,而李孟辰是河南归德府睢州人,其父李汝城没什么名气,但是其叔父李汝华则是万历年间的为户部尚书。
历史上,李孟辰在崇祯元年中了进士,先是授官翰林院庶吉士,后来改为兵科给事中,再后来升为吏科左给事中,最后当到了通政使。
崇祯十五年,罢官在乡闲住的李孟辰,被围攻睢州的罗汝才所部抓获,罗汝才亲自劝降,但李孟辰坚决不降,最后绝食而死,其妻闻讯以后,也当即悬梁自尽。
而相比之下,牛金星当时却是李自成大顺政权的军师和宰相,李信在改名为李岩以后,也成了大顺军的闯将。但是如今四人走在贡院前街上,却如同亲兄弟一样。
史可法四人心里焦虑着急,但还保持着举人老爷的风度,表面上不急不躁,而李信的弟弟,陪同李信进京赶考的李侔,则没有什么顾忌,一看黄榜贴出,不顾前面有多少焦急观看的举人老爷,只管往前挤、往前钻,一会儿功夫就没了影儿,看得史可法等人直笑,而李信则是笑着叹气。四人看李侔已经挤了进去,干脆就站在外围等消息。
只过了一会儿,四人就听见李侔的大嗓门传来惊喜的喊叫声,虽然里三层外三层隔着老远,仍然能够听见李侔高喊的声音:“哥哥高中了!哥哥高中了!”
李信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激动起来,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以免被人小瞧了,但是心中的狂喜却是根本掩盖不住。
出身商贾之家的李信,作为唯一的读书苗子,可以说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而自小丧父、寄人篱下的他,更是尝尽了人间的冷暖,若不是考中了举人,还有考上进士当上官员的机会,他和弟弟恐怕早就衣食无着了,是以听到李侔的喊上,心中块垒尽消,此时此刻只想吼上几嗓子,宣泄心中压抑多年的情绪。
听到李侔的喊声,史可法、李孟辰、牛金星也是赶紧拱手作揖,恭贺李信,虽然自己的心中也是着急,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李信强压着激动,一边谦让一边安慰着眼前几个人,突然看见李侔从越来越多、越聚越厚的人群之中又钻了出来,于是连声问:“这几位哥哥呢,中没中榜?”
只听李侔喜笑颜开地说道:“哥哥们都中了!哥哥们都中了!”李信一听见此言,马上转头,看向史可法等人,连忙激动说道:“哥哥们都中了!我兄弟说哥哥们都中了!”
史可法、李孟辰、牛金星三人一听也是大喜,之前刚刚升起的不安和失望情绪,顿时消散不见,牛金星更是大声问道:“李侔兄弟,你可看仔细了?哥哥我也中了吗?”
李侔连忙点头,说道:“看真切了,上面写着名字,写着籍贯,四位哥哥都在榜上,肯定错不了!”
此时的贡院前街,上演着大明二百年来每隔三年就要上演一次的活剧。有人狂喜大笑,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抱头痛哭,不知道是喜是悲。
宋应星、宋应昇兄弟,很早就来了,但是始终挤不进去,只是围在外面,看别人或喜或悲。
宋应星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挤不进去,还是不愿挤进去,因为他有点害怕看到结果。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三次了,每次回想第一次进京赶考的意气风发,他就苦笑不已。那是他最有信心的一次,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地落榜了。后来的一次又一次,每次都看不到自己的名字,从那之后,他对自己就再也没有信心了。
宋应昇也仿佛知道弟弟的心结,所以也不催他,只是陪着弟弟站在外围,看人来人往,聚了散,散了又聚。他知道弟弟比自己有才华,若是弟弟考不上,自己当然更是考不上,所以也没有必要太着急。
但是不着急归不着急,既然考了总要知道中没中。就这样,两兄弟在贡院前街徘徊来徘徊去,直到太阳西下,来看黄榜的人群散得都差不多了,宋应昇才鼓起勇气,挤到黄榜的近前,从前往后一个个细看,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一阵狂喜,连忙回头叫来弟弟。宋应星发现哥哥有异,也是赶紧过来。
一看之下,自然是大喜过望,心里想着,哥哥既然中了,我应该也能中吧。果然,往后又看了几十人,终于在三百名以内的位置,发现了宋应星三个字,顿时喜极而泣,四十来岁的人了,居然当街哭出声来。贡院前街上的来往行人,早看多了这种情景,也没什么人对此感到惊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中间不仅是巨大的人生转折,更包含着巨大的地位落差与心理落差。
这就像后世的高中生,高考参加了四五遍,担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复读复读再复读,终于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一样,心中的激动与释放,自然非其他人所能想象。而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恐怕很难体会其中的甘苦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