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武进士们自从进了讲武堂,简直就像是突然间从自己的人生巅峰上摔了下来,而且还是摔了一个狗啃屎一样难堪和难受。
这些人本来以为自己从此鱼跃龙门、今非昔比了,没想到突然之间又变成了仿佛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的新兵。
每日里各种学习训练没完没了,同时还要忍受讲武堂第一批学员们各种各样的嘲讽和讥笑。
尤其是队列操练的时候,这些武艺出众的武进士们,有的连着训练了几天,还是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而每当出错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要遭到临时充当队列教官的第一期学员们肆无忌惮的嘲笑。
为此,年轻气盛、脾气火爆的新科进士第五名徐彦琦,还差点与同样脾气火爆的临时队列教官黄得功当场拳脚相向。
而与教官对着干的下场,就是绕着讲武堂周长五里的大操场,不间断地跑上十圈,否则就要承受三十军棍的刑罚。
颇识时务的徐彦琦,当然是很自觉地选择了跑圈,并且在跑过了十圈之后,接下来的训练日里,不管遇到哪个正式的教官或者临时充任的教官,徐彦琦都是恭敬有加,让干啥就干啥,充分表现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觉悟。
而那些早入讲武堂一个月的老兵油子们,自然也是早就领会了讲武堂那些条条框框的威力,在各科教习讲官,包括那些红毛夷人教官的面前,一个个都表现的十分懂礼貌。
即便是最为桀骜不驯的那几个人,比如东江镇的毛有见、淮安来的许定国、大同镇的祖泽远,以及延绥镇的猛如虎等人,刚入学的时候一个个牛逼的不行,走在路上都是鼻孔朝天,一副谁也看不上、谁也没他强的样子,然而挨过了几次收拾,甚至只是关了几次禁闭之后,这些人全都变了,在讲武堂的那些总教习、主教官们面前,甚至一贯歧视的红毛鬼子面前,也都老实得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一个个不得不夹着尾巴听招呼,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让撵狗绝不撵鸡。
一个月下来,这些刚来时的刺头兵们,一个个反而成了整个讲武堂中最枯燥乏味的科目,也就是队列操练这个科目的标杆。当起这些新科武进士的临时教官来,也是有模有样,有声有色。
对此,这些新科进士们还是很佩服的,特别是听说这些第一期学员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在与建虏作战的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英雄以后,自己身为武进士的那份骄傲也消散了不少。
但是最让这些新科进士们不爽的是,这些老兵油子们似乎就是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巴不得他们在队列训练之中行差踏错,然后就是一阵戏谑而快意的大笑。
当然了,新科武进士们毕竟是都是武艺在身的,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粗通文墨的,训练起来,还是要比这些边军士卒出身,有的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纯粗人,进度要快,仅仅半个月后,队列训练的诀窍就掌握的差不多了。
而十里长跑的科目,达标的速度,自然也比第一期学员更快。
特别是对于自小练习内家拳法的陈奏廷来说,十里长跑对他来说,简直犹如闲庭信步,也就是抬抬脚的事。这一点,自然让那些时不时地前来充当临时教官的第一期学员们惊叹不已。
与此同时,位于涿州的新军预备大营,从五月中旬以来,就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不管是大雨倾盆,还是烈日当头,每日卯时起床出操,申时收操,必须操练五个时辰,而内容比讲武堂的还要枯燥乏味的多,日复一日就是十里长跑和队列操练。
十里长跑还好,最多就是迈开双腿,跟着跑。而队列操练则让这些目不识丁的农夫们晕头转向,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大量的青壮预备兵们,还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向左向右,甚至学不会立正稍息。
而来自东江镇的新军预备大营左统制王辅,也展现出了在东江镇残酷的敌后环境中磨砺出来的铁血本色,从新兵入营到如今,不满两个月,已经有一百二十一人在训练中猝死,二十二人违反军纪被军棍杖毙。
更有三千一百五十七人,在基础训练进行一个月之后举行的考核之中不达标而被清退除名。而其中挨过鞭子、军棍,关过禁闭的新兵,更是不计其数。
对于训练中猝死的,新军预备大营每人每户给予五十两的抚恤,加上所分田地的永久免赋。
对于清退除名的,而需要在返还训练补贴的同时,支付入营一个月的食宿费用,所分田地待遇不变。
那些因为违反军纪被杖毙的人,不仅没有抚恤银子,而且家人此前所分配的田地也一律收回,另行分配给仍在陆续前来北直隶应募屯垦的新屯户们。
由于新军督练大臣孙承宗兼职太多,在涿州新军预备大营,也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的新军训练营的时间实在是有限,除了大事以外,具体的营务有杨应乾负责,而训练则全权交给左统制王辅、右统制朱梅负责。
由于朱梅是个儒将,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虽然年纪比王辅略大,但却从不与王辅争权,所以在如今涿州偌大的新军训练营之中,基本上就是王辅说了算。
但即便是这样,对于如今能够留下来的新军预备兵们来说,比起显得铁血甚至残暴的左统制王辅,以及铁面无私、毫不留情的总军法官方孔炤来说,更加让他们头疼无比、而且生不如死的,乃是总训导官黄道周。
黄道周身上的那种道学家的刻板与固执,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自由挥洒的地方,不仅逼着这些目不识丁的前农夫们识字写字,而且每到收操回营之后,累得要死的新兵们,还要拖着疲惫困倦的身体,集中到各个营区的大讲堂之中,听各个营头的训导官们“讲经说法”,经是《三字经》《孝经》,法是《大明律》《新军操典》。
要说成效,当然是有的,就在讲武堂的新科进士们才开始背诵太祖高皇帝的《讨元檄文》之时,涿州大营里的新军预备兵们,就已经能整整齐齐地背诵这篇绝世经典之作了。包括入伍前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青年,如今张口闭口都能说上几句“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的大话了!
他们这些剩下来的新军预备兵们,之所以还能坚持下来,固然有各种刑罚的恐吓震慑和训导官灌输给他们的道德约束在里面发挥作用,但是与涿州大营里的伙食和待遇,也有很大关系。
一日三餐,在后世很正常,但在明末,即使是能够自给自足的自耕农家庭,也是不常见的,更常见的是一日两餐。而对这些还没有走出饥饿阴影的新军预备兵们来说,别说一天三顿饭,顿顿吃饱饭了,哪怕是能够吃上一顿饱饭,也是他们之中的多数人自从生下来就一直怀揣的梦想。
如今到了涿州大营,这个梦想轻易地就实现了,不少猝死的预备兵,就是因为吃得太饱而在训练之中颠爆了肠胃猝死的。
一日三餐,顿顿有肉,让这些新军训练大营的预备兵们,过上曾经只有在梦里才能过上的日子,虽然训练很苦很累很乏味,但是与挨过的那种刻骨铭心的饥饿相比,训练营中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特别是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这样的训练到底是对他们好,还是不好,他们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
就说识字读书这件事吧,任何一个新军训练大营的预备兵,让他们摸着良心说,都得承认这对他们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
詹事府的讲官,本来是给太子上课的老师,如今皇帝派出来给这些大头兵们传授道德学问,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还有什么可保抱怨的呢。
再一个就是训练的补助银子,不仅管吃管住,管被褥管服装,什么都是白给,而且头一个月是一两银子,第二个月就是二两银子,坚持到第三个月训练结束,不管能不能入选新军,都会发给三两银子。
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呢,只要咬紧了牙关坚持下去,拿到的银子就是之前的翻倍。
这个诱惑对于这些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银子的人来说,当然是无法拒绝的。
当然了,不管是讲武堂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还是眼下涿州新军大营里训练的进展,崇祯皇帝自然是一清二楚的,看着锦衣卫和东厂分别送来的密报,他的心里涌现出来的只有欣慰之情。
如今的讲武堂学员们,包括那些新科武进士们,甚至也包括那些还能继续留在营中的新军预备兵们,对于这样的训练可能会有不理解,甚至各种不满和抱怨。
但是数年过后,也许只是几个月过后,当他们面对建虏或者流寇之时,当他们见识到了如今所学到的东西的威力之后,他们就会庆幸他们在讲武堂里、在涿州大营里度过的这段充满热血和激情燃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