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昨天夜里,刘策就接到了此前王成胤派出的送信之人,得知皇帝到了居庸关,作为兼管居庸关防务的蓟镇总兵官,即使皇帝不传见,他也应该前来觐见才是。
王成胤派人出城传信的时候,皇帝还没有对他下手,所以他也没有多长那个心眼,提醒刘策皇帝可能对他不利。
所以接到王成胤的消息之后,他也没有多想,很快就带着三百家丁亲卫,快马加鞭,往居庸关方向赶来。
半个夜晚,再加上一个半天,一路换马数次,前后奔驰将近三百里,终于在午时三刻赶到居庸关南关城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急急忙忙的赶来,得到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结果。
崇祯皇帝听完他说的话不置可否,突然又问道:“刘卿此前可知居庸关防务情形?”
刘策没见到王成胤,不清楚之前是个什么状况,但见皇帝动问,按惯例他只也只能捡好听的说啊,所以想了想后,还是斟酌着说道:“居庸关素来都是京西咽喉,此处两山夹峙,形势险要。陛下即位以来,九边重整军备,蓟镇上下各关口将校士卒无不厉兵秣马,一改松散懈怠之痼疾。臣以,居庸关关山巩固、固若金汤,陛下和朝廷诸公但须稳居京师,西顾可无忧也。”
听到这里,崇祯皇帝突然呵呵笑道:“好一个刘策!好一个西顾无忧!”
正在为自己说出这番话暗自得意的刘策,突然听到皇帝说出这么两句话,心里咯噔一声,一边抬头看向皇帝,一边还在寻思:“难道说这话说错了,难道说王成胤这个混账在居庸关捅了篓子?!”
就在这时,只听崇祯皇帝冷声说道:“居庸关关山险要,朕与孙阁老当然知道。然而关山险要却并不足恃!居庸关中兵备废弛,在籍士卒三千二,实有老弱八百六,你可知情?!如此情形,哪里来的固若金汤?!又哪里来的西顾无忧?!”
听完皇帝所说的这话,刘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目瞪口呆地开着皇上。
这时,崇祯皇帝稍作停顿之后,看着刘策突然厉声说道:“刘策!你可知罪?!”
刘策突然一个警醒,赶紧一边叩头在地,一边颤声说道:“陛下,陛下恕罪!臣对居庸关中这般怠慢情形,实在并不知根底!臣到任以来,受命整顿北线边备,居庸关遥居蓟镇边堡西端,虽未来得及大力整顿,但臣实未曾想过已经荒废若此啊!臣有失察疏忽之罪,请陛下宽恕!”
听刘策说完这话,崇祯皇帝转头看向王国兴,说道:“带王成胤上来!”
刘策一听说带王成胤上来,神情更加惊慌。
王成胤是他的中军亲卫出身,对他的情况当然是知之甚祥,若是王成胤在皇帝的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可就真的是死定了。
片刻之后,王成胤被王国兴麾下的锦衣卫带了进来。
王成胤看见皇帝在座,当即跪倒在地,又见刘策神情惊恐地跪伏在地上回头看他,很快就知道,这是皇帝要治刘策的罪了。
经过一夜的煎熬,王成胤知道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毕竟居庸关里他之下的将校官佐已经全数被杀尽了,而云台之下传来的火枪声、惨叫声,更让他心惊胆战不已。
自古艰难惟一死。他知道如果没有意外,他是死定了,但把责任推给刘策,把刘策拖下水,则是他此时此刻惟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见王成胤进来跪倒,崇祯皇帝说道:“王成胤,居庸关士卒老弱缺额冒饷占役诸般严重情形,你到任居庸关参将之后,可曾想蓟镇总兵府如实禀报?蓟镇总兵府又是如何答复与你,你可据实说来!”
王成胤见皇帝开口问这个,心下知道这也是为自己开脱罪责的一个时机,因此当即说道:“微臣到任居庸关后不出月,查知关中情形,随后即行文总兵府如实禀报,之后陛下派遣督察院御史监军,核实兵员饷禄,微臣还曾赶赴蓟镇,当面向刘大帅禀报此事。
“刘帅亲口对微臣说,此乃历朝积欠,且冒饷占役事涉京师勋贵将门,嘱咐微臣不必深究,往日是如何,今日便如何,萧规曹随即可。这是刘帅亲口所言,微臣牢记至今,绝不会错!”
“此外,微臣也曾行文前军都督府,但一律没有下文!今日陛下以此治微臣欺君之罪,微臣实在冤枉!”
王成胤说完这话,叩头不起。
崇祯皇帝听完王成胤所说,看着目瞪口呆的刘策说道:“刘策!朕今日治你的罪,你还有何话可说?!”
有点失神不知所措的刘策,见皇帝这样说,立刻叩首答道:“陛下!臣有罪!但是九边军中历来如此,非只蓟镇一家。即便蓟镇情形稍显严重,也是因为处于京畿左近,勋贵豪门云集,且是陈年痼疾顽症,非臣一人之罪!臣到任蓟镇未满两年,如何能归罪于臣一人?!”
看着还不死心的刘策,崇祯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朕用你于蓟镇大帅之位,乃是寄希望于你振衰起敝、有所作为,而不是让你尸位素餐、墨守陈规。
“居庸关京西锁钥至关重要,你任职蓟镇一年有余,而如今关中情形却是如此,你作为统兵大帅,先是推说不知,王成胤与你对质之后,你却又归罪于陈年痼疾,似你这等边镇大帅,朕又岂能让你安坐于蓟镇之位!?
“至于问罪议罪之事,你且放心,朕当然不会只是归罪于你刘策一人!但你刘策,却是朕要问罪的第一人!”
说完这话,崇祯皇帝不待刘策再说话,接着喝令左右,说道:“还不与我将他拿下!”
一直侍立皇帝左右的黄得功、吴三桂、曹鼎蛟等侍从武官,听得皇上此言,迅速上前,将刘策摁倒在地。
刘策此时尤自不服,大声喊道:“陛下今日不教而诛,以小罪而擒边帅,今后何以服人心,何以安边镇?!”
刘策说完这话,直愣愣地盯着皇帝,城楼之中一时安静下来,都等待着皇帝如何回答。
崇祯皇帝见状不怒反笑,然后看着刘策,缓缓说道:“你本无必死之罪,朕也原无必杀你之心。然而你既如此说,朕却非要杀你不可!朕倒是要看看,杀了你刘策,哪个边帅不服?!哪个边镇不安?!”
这话说完,崇祯皇帝眼睛余光瞥见军机大臣孙承宗似要张嘴说话,随即冲他摆了下手,说道:“孙卿不必多言!”
紧接着喝令左右说道:“还等什么?!”
崇祯皇帝话音刚落,刘策正要继续喊冤,突然听见锵啷一声,然后一声闷哼,原来是虎大威拔出腰间戚刀,并顺势将它捅进了刘策的胸膛!
长长的戚刀从刘策的前胸进入,从后心穿出,穿胸而出的锋刃上尤自滴着鲜红的血滴。
刘策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戚刀,看着面无表情的虎大威,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头一垂,死掉了。
原本摁着刘策的黄得功、吴三桂等人松手归列,刘策随即侧倒在地,横死在城楼之上。
虎大威转身跪地抱拳说道:“微臣在陛下面前拔刀露刃,有违御前制度,请陛下责罚!”
与虎大威同时拔刀,但却没有虎大威动作快的猛如虎、尤养昆两人听了虎大威此言,也是随即跪倒在地。
崇祯皇帝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环视左右侍从武官,说道:“尔等皆是朕亲自选取的御前带刀侍从,朕视尔等如手足、如心腹,尔等自勉之!况且此次乃是奉朕旨意,尔等何罪之有!”
说完这话,崇祯皇帝示意虎大威等下跪的侍从武官起身,然后对孙承宗说道:“孙爱卿,如今刘策已经伏法,其他话也不必多说。
“刘策此人固然有罪,但朕杀他,却非因他罪该万死,而是为了警示后人,以戒来者。
“任何人,胆敢对朕对朝廷有令不行或者阳奉阴违,致使政务军务荒废,乱了朕的天下,不论是谁,皆杀无赦。
“如今刘策既死,军机处可行文九边,昭告其罪,同时传首蓟镇,使蓟镇上下知所畏、知所戒。
孙承宗原本还想说些劝谏皇帝需要戒急用忍、不要擅杀边帅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但见皇帝如此说,也熄了那点劝谏的念头,内心叹息之余,只是躬身拱手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