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堡一带的地形,王自用是很清楚的,这时他们溃退的方向是离石河的河口,再往西退,就是黄河。
从青龙渡往离石河的下游溃退,虽然没有了柳林堡当面的官军阻击,但是越往下游去,离石河的河面也就越宽,水量也就越大,也就越难以渡过。
所以王自用见状,来不及呵斥怒骂,而是立刻打马往北,企图制止麾下部众向西退却。
只是此时的贼军之中,到处乱纷纷一片,之前带着亲卫打马南来的时候,众贼军敬畏其“紫金梁”大头领的名头,纷纷避让,而此时此刻,大家都在躲避箭雨弹丸,都在奔逃乱窜,谁还在在乎你一个即将倒霉的大头领?
所以,王自用带着麾下亲卫想要打马北上却始终蹚不开一条路来。
很快,张宗衡、裴世泽所部镇西营士卒,以及濕州知州焦胜昌率领的一千多班军、衙役和乡勇民壮,就从南面冲进了流贼的大队乱阵之中。
与从东面冲击而来的陕西总兵王承恩所部骑兵、李卑所部火枪手等队伍一起,压迫着眼前的贼军,一步一步地往西面不远处的黄河岸边退去。
王自用心中着急,却被大队人马簇拥着,裹挟着,只能往西退却。
得知张宗衡带领镇西营的人马也赶了过来,而且连濕州知州焦胜昌都带着班军、衙役和乡勇民壮前来助战了,洪承畴打下再无什么顾虑,立刻传令各部全线压上。
同时也传令柳林堡中的官军沿着离石河往西,在离石河的下游河口北岸建立阻击阵地。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巳时,太阳高高升起,愈发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
黄河岸边,离石河口,上万名贼军喽啰云集在此。
往东是黄河的河岸,河岸下是深如峡谷、奔流南去的滔滔黄河水,往北是离石河的河口。
离石河的河水与黄河河水交汇,一边是清水,一边是浊水,而浊水更是倒灌到了离石河的河口之内百步之远。
离石河在此水流缓慢,但却不是徒步可涉的浅滩。
黄河高高的河岸之上,“掠地虎”“邢红狼”“不沾泥”等贼头围在“紫金梁”王自用的身边,一个个破口大骂着罗汝才和李兴。
“操他个娘的,这个曹操果然奸诈,老子们都陷在了这里,他却先他娘的跑了!”
“还有那个王八蛋李兴,把老子们引到这里,再让老子见到他,非宰了他不可!”
李兴关于潼关、函谷关一线的说法,确实是吓到了王自用麾下的不少人,不得不说,这也是他们执意要北上宁乡,会合其他各路贼军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此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北上虽然顺利,却在这个地方再一次陷入了官军的包围。
而当他们发现大事不好的时候,罗汝才及其麾下的曹操营,还有被王自用收用的李兴及其所部官军降卒,却全都不见了踪影。
李兴亲手杀了前陕西总兵张国兴,自知罪孽深重,绝对不能落入官军之手,尤其是陕西官军之手,因此,一见官军来攻,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跑,根本不敢与王承恩麾下陕军照面。
也幸亏他跑的够快,就在距离柳林堡不远的下游地方,渡过了离石河,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往北逃窜。
而曹操罗汝才则紧跟其后,距离柳林堡两里之外的下游过了离石河。
柳林堡外青龙渡码头上的官军贺学勇、毕烈英所部没有来得及赶去阻击,倒是让罗汝才和李兴捡了个便宜。
一来,当时柳林堡的当面仍有数不清的贼军在争抢渡河,他们根本不敢离开码头。
二来,当李兴所部率先过河的时候,贺学勇他们麾下只有五百人,此时再去阻击已经为时已晚。
而且他们受领的任务,是保护柳林堡的南门,哪里会想到这边才刚开战,就会有贼军放弃强攻,绕道下游,然后直接渡河北上呢?
不过当洪承畴的命令传到了柳林堡下,贺学勇、毕烈英以及柳林堡之前的守军三百人,累计八百人全数沿河西进,来到了离石河口高高的岸上立营结阵,再也没有让对面的贼军逃过河一人。
此时王自用看看东面的黄河,再看看北面的离石河口,以及离石河口北岸上的官军营地,懊恼地叹了口气。
“是我王自用对不住大家!只是现在事已至此,多说别的,也是无益!弟兄们说说吧,眼下咱们应该怎么办?”
王自用说完了这个话,又叹口气,然后看着几位围拢在身边的几位头领。
“还能怎么办?大不了背水一战!兵法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现在岂不刚好就是身在死地吗?”
“不沾泥,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懂个屁兵法!你他娘的想死,这后面就是黄河,老子不拦着你!可是你不要害老子,老子还没有活够!”
王自用麾下头领“不沾泥”刚一开口叫嚣着接着打,就马上被另一个头领“掠地虎”刘六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其他两位头领“邢红狼”“蝎子块”也纷纷说道:“刘长腿说的不错!这个时候可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啊!老子们还真没活够!”
王自用与此时让在其麾下的几个头领商量着出路的同时,洪承畴也见到了洪启胤、张宗衡、焦胜昌等人,也在商量着如何结束眼前的局面。
张宗衡、焦胜昌都主张招抚。
因为眼前的这股贼军被包围在黄河岸边,身后是黄河,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不投降还能怎地。
只有洪启胤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族弟若有所思。
宁乡的情况他已经全都知道了,自己的这个族弟是什么性子,他还是很清楚的,而且这么做,现在也证明是很及时的,要不然,柳林堡的麻烦可就大了。
洪启胤没说话,是因为他已经可以想到洪承畴会怎么做了。
果然,洪承畴听了张宗衡、焦胜昌主张招降的建议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张宪司、焦知州主张招抚,那么咱们就招抚试试看。劳烦张宪司写下一封劝降信,若其愿降,也能少造杀孽,这也是本官心中所愿。”
洪承畴同意了招抚之后,张宗衡很快一挥而就写下一封劝降书,给洪承畴看过,着人来到军前,一箭射入贼营。
山西按察使张宗衡在劝降信中写下了要求和承诺,要求贼军缴械投降,只要投降,就可保命,至于贼首投降以后,可以上报朝廷,请求朝廷招入军中,为朝廷立功恕罪。
就在招降信被射入贼军之中的同时,洪承畴为了不给王自用等人更多的时间考虑,让人把张宗衡带来的火炮与自己从宁向一路拖拽过来的火炮,总计三十多门虎蹲炮、盏口将军炮,一字排开,冲着贼军人马就开始了炮击。
“轰隆”“轰隆”的炮声,很快就响了起来,已经被官军积压在一个三角地带的贼军外围人马为了躲避炮火,开始纷纷后退,而已经处在黄河岸边和离石河口附近的贼军,则是退无可退,不断尖叫呼喊起来。
此时,署着山西按察使张宗衡大明的劝降信,也终于送到王自用的手中。
按察使就本就负有山西全境保境安民的职责,所以知道按察使权限的王自用见了张宗衡的劝降信之中,立刻就动了心。
而其他几个流贼头领在惊慌失措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既有狐疑不定,同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听着外面炮声隆隆,王自用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于是说道:“此时情况危急,除了受抚,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愿意受抚的,就跟着老子降了吧!”
这时,“蝎子块”拓养坤说道:“若是官军说话不算,到时候兄弟们岂不是自投罗网吗!那可如何是好!杀降的事情咱们自己可没少干啊!”
“蝎子块”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头领都是点头。
而王自用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不降还能如何?朝廷毕竟是朝廷,想来也不至于说话不算!若是这个按察使真是如此,那么我辈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王自用嘴上虽然说着听天由命,但其实心中仍想着,朝廷命官既然写了劝降书招降,想来还不至于反悔了吧。
然而诚如他刚刚所说的,就是朝廷官员们说话不算了,他们还有别的路子可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