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坝再往北,没有多远,就是赤水河,撤过了赤水河,安邦彦麾下这支水西安氏的最后一支成规模的彝兵,就算是暂时摆脱了官军主力的追击了。
当然,这是安邦彦的想法。
自从下定决心一口气往北撤过赤水河去之后,安邦彦、安阿伦以及麾下的谋主周世儒、大屯土官安驰、毕节土帅阿鲊等人,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催促着各自的手下,拼命往北行军。
可惜的是,水西安氏最后的这一支规模过一万六千余人的彝兵,却不是只知道行军而不知道疲惫的牲口,而是已经活生生的疲惫到了极点的人。
吴阿占和安驰两人的麾下接连奋战了两天,疲惫自然不用说了,而如今占了安邦彦麾下彝兵过六成之多的毕节彝兵,也就是安阿伦和土帅阿鲊带着一路奔逃来到大屯场的彝兵,更是疲惫辛苦到了极点。
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这种连续数日的激战和急行军。
所以,从大屯场秘密撤军北上,在漆黑的夜里,沿着崎岖的山道摸黑行军数十里之后,不管安邦彦及其麾下将帅,如何催促和威逼手下的彝兵继续行军,那些来自毕节的疲惫已极的阿鲊麾下彝兵,却是再也坚持不住了。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倒在了行军的路上,任你怎么鞭打喝骂,也站不起来。
安邦彦的谋主周世儒,以及安邦彦麾下的众将帅,都知道其背后的原因。
除了下令大军休整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就这样,强行驱使着麾下的彝兵行进到桃红坝之后,面对越来越严重掉队和减员情况,为了避免麾下大军在行军途中突然崩溃,安邦彦在无可奈何之下,终于同意大军在桃红坝休整上一个时辰。
如今剩下来的这些彝兵,可是他安邦彦将来东山再起打回水西的唯一本钱了。
安邦彦再怎么妄自尊大,他也知道,若是没有了如今麾下的这一支彝兵,他这个罗甸大王完全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但是下令大军休整容易,再次让停下来休整的大军重新上路,可就不容易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安邦彦麾下的大军仍在桃红坝滞留休整。
任凭安邦彦如何怒,如何喝骂,也任凭安邦彦手下的大小土官、土目头人们如何鞭打,如何威逼,这一支已经掉队减员了过一成的大军,就是快不起来。
也正是这弥足珍贵的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让侯良柱麾下同样疲惫不堪但却士气高昂的川军先头队伍,在桃红坝咬住了安邦彦麾下大军的尾巴。
黔西北的地形,尤其是水西的地形,大多都是这个坝或者那个坝的地名。
而这类地名中所谓的“坝”,指的正是小片的山间平原。
也因此,桃红坝的地势还算开阔。
若是安邦彦麾下的大军面对突然来袭的川军前锋能够保持镇定,并迅将之围歼的话,安邦彦的“罗甸大王之梦”,或许还能接着做下去一段时间。
但是,这一支极度疲惫急于休整的彝兵,连个营盘都没扎就席地而卧躺下休息了,此时遇见沿着大道喊着口号突然追杀而来的川军前锋队伍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持刀迎上与之搏杀,而是爬起来就四散逃命。
一个名叫张良俊的川军营兵千总,领着数百名同样疲惫的川军前锋士卒,就把正在桃红坝休整的一万四千多彝兵,追得夺路而逃。
整个场面,就像是一个只有十几头饿狼的狼群,追击着成千上万只绵羊一样,将他们撵得四散狂奔。
安邦彦、周世儒等人,身在桃红坝的北部边缘,也就是整支队伍的前头,面对惊慌失措狂乱奔逃的麾下大军,这几个人除了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之外毫无办法。
到了最终,万般无奈的安邦彦也只能是在众军的裹挟之下,一路被亲卫队伍簇拥着抢先往北而去。
当日上午的巳时左右,侯良柱麾下的川军和许成名麾下的贵州军主力,相继赶至桃红坝,并在桃红坝以北五里追上了被张良俊尾随追杀的水西彝兵主力。
双方的激战随即在桃红坝五里外相对开阔而平缓的山坡上展开了。
水西安氏的最后一支彝兵,虽然疲惫不堪,但却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些人逃无可逃,终于返身厮杀,其战力也是不容小觑。
虽然侯良柱、许成名麾下的官军士气高昂,局面占优,但是一时之间终究也没有办法将这一支多达万人的彝兵队伍快拿下。
桃红坝外绵延往北而去的驿道两旁,山坡之上,山林之中,到处都是捉对厮杀的人群,官居士气高昂如同猛虎下山,而彝兵也是拼命死战,如同困兽犹斗,一时居然僵持不下。
到了午时前后,林兆鼎麾下的滇兵三千人,也终于敢到了战场之上。
到了未时前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出现了,武之望麾下土兵队伍的前军彭朝柱保靖土兵两千人,一路呐喊着冲进了战场。
桃红坝以北的战场局面迅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不管是四川总兵侯良柱,还是贵州总兵许成名,抑或者是最后赶至桃红坝以北战场上的总兵官林兆鼎,都不接受这支彝兵的投降。
不管你是不是跪地投降了,都是一刀看过去,直到砍死为止。
他们都有一个默契,那就是要分了水西之地。
既然有了这样的默契,那么收降水西安氏的彝兵,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就这样,直到朱燮元、武之望、秦良玉等人,在刘肇基和秦拱明的护卫之下,抵达桃红坝,这边的战斗才得以结束。
毕节土帅阿鲊被川军千总张良俊当场射杀。
而大屯土官安驰,更是向滇兵前锋将领土官沙定洲跪降而被沙定洲趁机枭。
侯良柱、许成名、林兆鼎、彭朝柱四部官军共计一万两千余人,付出了两千四百余人的伤亡,换来了斩一万一千多级的收获。
这样的结果,当然算作一场大捷。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桃红坝之战虽然斩众多,基本上消灭了安邦彦麾下的主力彝兵,但是却没有斩获安邦彦本人的级。
到了当日的申时刚过,朱燮元、武之望领着中军的主力队伍,抵达了桃红坝。
朱燮元得知了战报,心中大喜,知道桃红坝之战后的安邦彦,失去了手中的彝兵主力,已经是败局已定,以其目前仅剩的数千彝兵,即使想要北上蔺州,打进川东,也是不可能了,接下来的时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朱燮元一边让武之望这个南京兵部左侍郎充当监军,为各部将士记功验功,一边派出以未能参加桃红坝之战的秦拱明、刘肇基所部为前军,轻装前行,继续往北追击安邦彦的残余队伍。
与此同时,朱燮元命令追击和奋战了几乎一天的川兵滇兵黔兵等各部将士,就地驻兵休整,等待着罗隆佐麾下的沙溪彝兵,押送着粮秣酒肉前来犒赏全军。
当天晚上,朱燮元驻兵桃红坝,利用从葡萄井、大屯场一带缴获而来的钱粮酒肉大赏全军。
对于战死和负伤的官军各部士卒,朱燮元令武之望录其姓名籍贯以报,许其家人亲眷继承封赏抚恤,战后优先分土授田。
与此同时,朱燮元还向官军各部和各支土兵承诺,灭了安邦彦的残军之后,允许各部士卒在大屯场、桃红坝、赤水卫一带大掠三日、各取所需,所有缴获全部归己。
此令一出,全军振奋,连日行军与奋战所造成的疲惫,再一次被一扫而空。
不过,就在桃红坝的官军各部士卒兴高采烈地喝酒吃肉庆祝胜利,憧憬着大掠水西的那一刻早点到来的时候,朱燮元在中军大帐之中,收到了这一次的前锋将领秦拱明和刘肇基着人紧急送回的消息。
安邦彦凭借着手中仅剩的数千彝兵,居然敢在桃红坝以北三十多里外的鹅项岭,打了官军前锋一个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