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对于罗乾象所部的封赏暗藏玄机之外,崇祯皇帝在封赏水西土帅安隆及其侄子安世荣的问题上,以及在封赏云南从征水西立功的土司龙在田、普名声、沙定洲的问题上,也一样暗藏玄机
安隆及其侄子安世荣麾下那些投降而未被屠杀的彝兵,还有后来历次战斗之中官军俘获的彝人,以及鹅项岭之战结束后各部官军大掠三日驱赶归降的老弱,总计三万余人的水西彝人男女老少,全都交给了安隆及其侄子安世荣统领,一股脑儿地被安置到了滇缅边境地区的木邦府。
这个时代大明所谓的木邦府,就是后世缅甸的腊戎地区。
此处也是明初洪武年间云南设置的一个羁縻府,万历年间趁着大明无暇顾及西南,木邦土官罕拔起兵叛乱,时而割据自立,时而投靠缅甸的东吁王朝,也是在数百年之后成为了缅甸的一部分。
这一次,崇祯皇帝将失去了家园的水西安氏旁支安隆及其侄子安世荣封到了这里,在这里设立木邦卫,由安隆出任木邦卫指挥使,安世荣为木邦卫指挥同知,让他们带着百战幸存的三万多水西彝人,到这里重建家园。
与罗乾象、安隆获得相同待遇的,还有云南乌撒土知府安重圣,云南石屏土司龙在田、阿迷州土司普名声,以及王弄土司沙源的次子王弄土官沙定洲。
原乌撒土知府安重圣,被允许带着乌撒府投降的彝兵彝人两万多人,前往云南勐烈以南的芒洪一带,设立芒洪安抚司,以安重圣为芒洪土司,即芒洪安抚使。
而芒洪就是后世老挝最北部突入云南的丰沙里地区。
石屏土司龙在田得到了石屏土司辖地以南大明边境的芒青,朝廷许设芒青卫,由龙在田的子侄充任指挥使。
阿迷土官普名声,同样得到后世滇缅边境地区的蛮莫地区,朝廷设蛮莫卫,由普名声家族世袭蛮莫卫指挥使。
而王弄土官沙定洲以从征有功,也得到了孟养以南、蛮莫以北、腾冲以西的八莫地区,成为八莫长官司的新任土司。
没有人知道崇祯皇帝这么安排到底真意何在。
但是从内阁辅臣如李国鐠、徐光启等人,到西南的封疆之臣如朱燮元、邵捷春等人,都十分乐意看到崇祯皇帝这么做。
因为,若是将这些从征有功的土司封赏到了叙永奢家、水西安家、水东宋家的原有辖地之上,那么四川总兵、云南总兵、贵州总兵的汉兵汉将又该如何封赏土地?
奢家、安家和宋家的辖地虽大,土地虽多,但是宜耕的土地,却是有限的,要不然的话,这几家也不会想着造反。
如今云贵川从征有功将士要水西水东的土地,石柱和保靖土兵也要分上一杯羹,若是云贵从征的有功土司也来分的话,哪有那么多土地可分?
即便是有这么多土地可分,也不能再在云贵川三省之地给这些土司们扩大封地了。
毕竟奢氏、安氏和水东宋氏殷鉴不远。
在云贵川三地给了这些土司领们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备不住这些人就会生出自大乃至自立之心。
历史上,普名声和沙定洲在崇祯四年的时候,先后在云南动了叛乱,史称沙普之乱。
背后的原因主要就有这么几个,一个是建虏入侵京畿,大明朝廷权威扫地。
另一个因为北方战乱,西南奢安之乱平定之后,朝廷从西南抽掉了大量兵力北上,贵州总兵许成名以及取代侯良柱成为四川总兵的邓玘等人,各率所部奉命北上,云贵川三地兵力空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跟着官军平定了奢安之乱之后,普名声、沙定洲都立了大功,不仅通过大肆抢掠得到了大量的财富物资,而且也得到了朝廷的土地封赏,封地纷纷扩大,野心也随之膨胀。
当然了,具体到沙定洲其人,还有一个因素。
那就是,他本人是滇缅边境王弄土司沙源的次子。
一方面,他的哥哥沙定海,是王弄土司之位的继承人,而他不是。
另一方面,他又在带领王弄土司军队,在从征水西的过程中立下了许多功劳,得到了王弄土司军队的拥护。
于是,中国历史上一再上演的戏码,在云南滇缅边境王弄土司偏僻的辖地上又一次上演了。
不甘心拱手让出王弄土司之位的沙定洲,在其父沙源病死之后,起兵杀了自己的哥哥沙定海,算是弑兄自立。
而云南官员以及大明朝廷之上的君臣,一如既往地迂腐不知变通,坚决不肯承认沙定洲弑兄得来的土司之位,不允许他袭领王弄土司。
结果这样一来,沙定洲无路可走,只好作乱。
而云南地方官员又没有能力镇压,一度搞得世镇云南的黔国公仓皇逃离昆明,云南一片大乱。
如今崇祯皇帝提前着手,将沙定洲封到了八莫。
虽然只是一个品级不高的八莫长官司,但是朝廷圣旨许给其世袭的辖地,却大过了其父世袭的王弄土司辖地。
对于崇祯皇帝的用心,不管是内阁辅臣,还是西南封疆,但凡看破了的,都是心照不宣。
他们虽然没有前后眼,不知道崇祯四年以后生的事情,但是却也知道,不能让这些云贵本地土司因为从征水西有功而壮大,否则的话,谁又能够保证这些人中不会再出奢安之辈?
至于这些人如何真正得到他们的封地,那就不是他们该去操心的了。
此时的大明朝廷,与洪武年间、永乐年间,哪怕是万历年间相比,虽然落魄了,大不如前了,但是却仍然是缅甸、老挝、暹罗、安南,以及朝鲜、琉球等周边小国名义上的宗主国。
既然朝廷可以把朝鲜北方两道之地,封给对建虏作战有功的东江镇将士,当然也可以把如今已经失管失控了二三十年的孟拱、孟养、八莫、蛮莫、木邦、芒青等地,封给从征水西有功的云贵土司们。
从道理上来讲,这个做法没毛病。
问题就在于,被朝廷封赏到了上述这些地方的土司头领们,如何手持大明朝廷的圣旨,去实际占有这些土地了。
好在这些土司领或者土官们,如今在从征水西的过程中,不仅通过劫掠得到了大量的财富,而且所部人马得到了战争的锻炼,正是兵精粮足兵强马壮的时候,朝廷圣旨一到,即气势汹汹地手持大明皇帝的圣旨,率领麾下的人马,开赴各自得封的领地去了。
其中就有鹰视狼顾、野心勃勃的王弄土官沙定洲。
作为王弄土司的次子,只有率军出征的时候,他才能够掌握军权。
一旦回到云南王弄,他就得交出手中的军队,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官。
因此,他虽然一眼就看出了大明皇帝借着封赏其战功的机会慷他人之慨,利用他们这些土司军队,为大明朝廷火中取栗开疆拓土的用心,但是他却欣然接受。
因为有了这个封赏,他不仅可以就此成为与其父相当的八莫土司,不必再处心积虑地与自己的兄长沙定海为敌,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经受了数年水西战火考验的王弄土司军队前去八莫,一刀一枪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土司王国或者说丰功伟业了。
与沙定洲一样喜气洋洋地手持圣旨率军离开贵州的,还有两位来自广西的狼兵领莫可及和韦昂。
这两个人,之所以敢于冒着兵凶战危的风险,奉调前来水西征战,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他们都不是各自土司家族的长子。
除了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得到朝廷的封赏以外,他们没有机会建立自己的功业。
因为不管是来自广西忻城莫氏土司的莫可及,还是来自广西东兰韦氏土司韦昂,他们在各自的土司家族内部,虽然以少壮有为著称,但却都不是各自家族的继承人。
这一次朝廷将钦命让他们各率所部狼兵前往各自封地,等于是上他们开枝散叶自立门庭,开创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司家族。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上一次得遇这种机会的时代,还是两百五十年前的洪武初年啊!
所以,这两个人也不管朝廷给他们的封地具体在哪里,拿到了封赏的圣旨之后,带着这一战在水西抢来的巨额财富,喜气洋洋地离开了贵州,一路往南而去。
直到他们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地,他们才赫然现,朝廷封给他们的封地,也就是广西左江的上游地带,都在广西归顺州以南。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国境线的明确划分,但生活在国境线附近的人,都知道有一条大致界线的存在。
而莫可及和韦昂两人受封的安抚司辖地,已经明确无误地位于广西与安南界线的另一侧了。